“哥……”
眼见庆帝目光越来越冷,范若若一脸哀求看着他。
“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那爹呢?姨娘呢?还有思辙,他们怎么办?”
这让范闲想起宁阳郡主和郡马的下场,若是惹得白风起了杀心,五竹可以护住他,范建?柳姨娘?还有范若若和范思辙,谁来保护?
想了又想,忍了又忍,权衡又权衡,范闲咬咬牙,走到北齐使团领头人面前作了个揖:“方才酒后胡言,还请齐使见谅。”
“好说,好说。”
齐国使臣很给面子,还上前托了一把。
毕竟范闲是庆帝私生子这件事已经被楚平生捅出来,京都城的百姓都听说了,没道理北齐方面会不知情。
高高在上的皇子肯低头认错,很难得的。
范闲朝着楚平生走去,两脚似灌了铅,又慢又重,看得范若若和林婉儿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害怕他控制不住情绪悍然动手,要知道以楚平生的实力,范闲是不够看的。
“适才……抱歉。”
一句话,统共四个字,硬生生拆成两句,任谁都听出这里面的愤怒与仇恨。
楚平生翘着二郎腿,冷冷地看着范闲。
就这货,抄别人的诗被揭穿一点愧疚之意都没有。
范若若的事更是公平交易,女方都没说什么,他这儿跟被踩了尾巴一样。
“我忽然想起来,咱们两个……礼宾院的帐还没算呢。”
礼宾院的事?
范闲听说,记起林婉儿与叶灵儿去礼宾院求楚平生主动退婚的事,当时叶灵儿恼羞成怒拔剑砍人,他情急之下出手帮忙,于背后偷袭,解了叶灵儿的围,楚平生曾威胁他要么磕头道歉,要么以袭击礼宾院外使的罪名报官,后因白猿抓住冷师兄,楚平生急着去监察院救司理理,中断了同他们的对话。
此时此刻,虽然不是磕头赔罪,却也算是一种认怂的表现。
范闲越想越抓狂,越想越激动,脑海突然浮现曾经看过的一部电视剧里的场景,揖礼做到一半停下,放下双手,只弯腰低头。
一下。
两下。
当他第三次鞠躬时,头刚刚低下,食案上的人不见了,两侧朝臣只觉眼前一花,一声惨叫响彻大殿。
宫典都没反应过来,躲在屏风后面的燕小乙动作很快,闪身而出,将庆帝护在身后。
只是……楚平生的目标并非皇帝,而是赴宴文官里一个年龄在二十三四岁,长相颇为俊秀,满身书生气的正六品宝文殿修撰。
此时此刻,楚平生右手五指直直插进那人咽喉,血如泉涌,喉咙汩汩做声,气泡不断,而原本清秀的面孔扭曲得不成人样,眼睛圆凸,嘴巴歪扯,目光里满是错愕与惊恐。
唰……
楚平生手刀横切,那人尸首两分,一股血水溅到不远处的郭保坤脸上,后者打個哆嗦,拿手一抹,只见满掌鲜血,顿时眼睛一翻,晕死过去。
噗通!
无头尸身栽倒,血窜了一地。
一些人在地上爬行,不断后退,吓得脸色煞白,浑身战栗。
辛其物更是钻到了食案下面,只留一个屁股露在外面,两手紧握,神神叨叨地求仙人保佑。
“楚平生,你竟敢在夜宴之上杀人?!”
宫典左手一探,锵,抽出别在右腰的长剑。
楚平生没有搭理他,将手中鲜血淋淋的人头往范闲跟前一丢。
“还有一个呢,继续。”
“!!!!!”
范闲心头巨震,搞不明白楚平生是怎么识破他的小动作的。
“想不明白是吗?”
楚平生冷冷一笑:“族中长辈过世,我师父白风去吊唁时便会如你一般,垂手躬身,连续三次,他告诉我这叫三鞠躬,是拜死人的,既然你这么玩儿,那我就成全你好了,我记得此子……应该是柳国公家的后辈吧?柳如玉的侄子?那他死了,你这个做表弟的,鞠躬吊唁自是应当,对吧?”
直到这时旁边的文臣才反应过来,没错,被楚平生“砍”了头的正是柳国公最器重,也是全族最有才,二十出头年纪就官拜六品,成为宝文殿修撰的柳相南。
楚平生居然把他给杀了!
事情做的对吗?不对!可是事情变成这样,都怪他吗?
瞧范闲的表情,只怕是……楚大人说得一点没错,刚才的姿势看似比作揖还真诚,却是大宗师白风所在族群用来拜死人的礼仪。
皇帝要他去给西胡使者认错,他搞这样的小聪明,小动作,以楚平生的性子,宁阳郡主之子,上轻车都尉林有道都敢杀,这区区六品修撰,自然更不在话下。
就连宫典都看得直摇头,觉得范闲没事找事。
李云潜的表情已是极冷。
今天他那个私生子可以说出尽洋相,抖机灵的结果就是连累他这个当爹的丢人现眼。
“你也给我回去禁足三月,司南伯范建教子无方,官降两级,去吏部做郎中吧。”
李云潜指了指楚平生:“至于你……朕本意是要工部出资给伱把原属林家的宅子修好,哼,你自己想办法吧。”
“此事不劳陛下费心,但是辛大人主持两国和谈劳苦功高,是不是该赏?”
“那你觉得该怎么赏?”
“陛下刚刚免去郭攸之礼部尚书的官位,鸿胪寺本就属礼部统制,我觉得这个职位很适合他,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你是在帮朕做主吗?”
“怎么会,明明是陛下询问外使意见。”
楚平生话说得客气,不过明眼人都能听出他与李云潜的对抗。
“哼,礼部尚书一职暂由郭铮接替,辛其物,你就接他的位置吧。”
李云潜大袖一甩,转过屏风走了,步子迈得很快,因为他担心自己再待下去,楚平生把祈年殿的屋顶掀了。
过去好一阵子,辛其物才在同为太子门下的太常寺少卿的提醒下从食案下面爬出来,扶着朝冠磕头谢恩。
“臣辛其物,叩谢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李云潜走得人影都没了。
郭铮是礼部侍郎,正三品,鸿胪寺卿是正四品,算起来……两级跳。
一年之内他从鸿胪寺少卿,一跃成为礼部侍郎,升官速度之快,除了楚平生这个没有实权的散官,当朝无人能敌。
看起来这是尊崇,是好事,是美差,然而辛大人的脸却像是晒干的苦瓜,别提多难看了。
楚大人跟皇帝叫板,他大宗师干儿子,草原未来的王,这么做别人只会讲一句勇、猛、飒、够胆,可为什么每次都要拉上自己,这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滋味谁懂?
“辛大人,起来吧,父皇早走没影了。”
辛其物听到声音抬起头来,顿时委屈到想哭:“太子殿下……我……我……”
李承乾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干。”
说完大步向前,晃着冕服的袖子走了。
范闲今日多次耍小聪明,结果每一次都让楚平生摁死,致使皇帝脸上无光,他身为太子,自然十分乐意看到范闲吃瘪。
至于皇帝会不会迁怒于他……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太子太师就是一个虚衔,这几个月来,他都没跟名义上的老师见过面。
李承泽拢着袍袖,迈起四平八稳的步子往外走,经过辛其物身边时也停了一下,效仿太子拍拍他的肩膀:“辛大人,我一直有个问题搞不懂,你算是太子门下呢,还是楚大人门下呢?”
辛其物打了个寒战,脸更苦了。
“二殿下,我也有一个问题搞不懂。”楚平生抢走一位国子监丞拿来擦汗的白色面巾,细致地擦拭手上的血,森然笑道:“司理理告诉我,牛栏街刺杀案,她只给了林珙可以命令程巨树的令牌,并没有告诉他范闲将在何时前往花船赴约,那是谁把这么重要的时间信息泄露给林珙的呢?”
李承泽闻说,目光连变。
范闲去司理理的花船是赴他的约会,如果司理理不是告密者,那谁是嫌疑人呢?
对面和宫典交涉,要其命令侍卫放开范若若的范闲听到上面的话,朝二人瞄了一眼,若有所思。
“司理理身为北齐暗探,她的话可信度有待商榷。美人计自古难防,希望楚大人不要被美色所惑。”
李承泽带着善意的微笑提醒一句,转身而去,直至往殿门方向一拐,表情顿时垮下来。
今日之事,他是想借机拉拢范闲抗衡太子的,结果楚平生的一句话就让他的努力前功尽弃。
范闲信也罢,不信也罢,总是会对他心生怀疑。
更关键的是,牛栏街刺杀案确是他策划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