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殿将军鸟也不鸟汪直,开玩笑,皇帝都来了,老子还听你一小太监的?
真把自己当个人了?什么玩意儿……站殿将军抱拳行礼,恭声问:“皇上,这……?”
朱见深瞥了眼汪直,又扫了眼趴在地上的群臣,面色倏地一沉,恨声道:
“瞧瞧,瞧瞧你们这副样子……丢不丢人?”
站殿将军有些尴尬,躬身站在一旁。
群臣也挺尴尬,老脸火辣辣的烫。
丢人,太丢人了。
被一熊孩子搞成这样,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他们的确逾矩了,自不能对皇帝表达不满,只能将怒火撒在汪直身上。
数十上百人眼睛通红,恶狠狠瞪着汪直,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昔年,他们被李青搞成那样,都没有如此愤怒过,因为李青是正经的官员,还是侯爵;
尽管不爽李青,但他们心理上都还是认可李青实力的,在他手上吃亏不丢人,毕竟……人家段位确实高。
庙堂权力斗争,输赢各凭本事,败给同僚不丢人,但,被一小太监一通收拾算怎么回事儿?
尤其是这太监也就十一二岁,说难听点儿,许多人的儿子、甚至孙子都比汪直大。
简直……奇耻大辱!
朱见深只一句话,便完成了矛盾转移。
简单控场后,朱见深稍稍松了口气,但脸色依旧阴沉:“起来,别趴在地上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群臣爬了起来。
见状,朱见深心中大定。
一来,证明这群老家伙们并未伤及根本;二来,起来了,就意味着不会用苦肉计逼他妥协了。
不然,一群老家伙真趴在地上不起来,以此来个政治胁迫,朱见深还真不好办。
虽说他挺讨厌这些人,但,朝政也需要这些人。
真硬刚到底,犯了众怒,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朱见深看得通透,所以,他一直进进退退,达到政治目的的同时,又不至于让这些人急眼。
其实吧,群臣不是不想以此进行政治胁迫,但,实在太丢人了,完全拿不出手。
整他们的是太监,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太监,他们也要脸。
打人的若换作是李青,他们能趴到天黑,政治胁迫都是轻的,必须得来上一波政治讹诈!
当然,前提是李青不跟他们玩命。
朱见深淡然道:“朕且问你们,可否好好说话?”
群臣默然,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汪直,意思很明显:你办不办他?
“拿了!”朱见深一指汪直,“押进昭狱,严加看管。”
“是!”
站殿将军恭声应是,一挥手:“拿下!”
两个金瓜武士冲上前,不由分说地将汪直摁在地上,将他白嫩小脸都擦掉一层皮,群臣大感痛快。
汪直就一少年,没能力,亦不敢反抗。
他委屈,却也没求饶喊冤,脸上火辣辣的疼,他倔强的一声不吭,任由金瓜武士反剪着他,押着前往昭狱。
朱见深看也不看汪直,他扫视着群臣,最终,目光落在兵部尚书白圭身上。
他办了汪直,群臣自然也得给予回报——好好说话!
这是政治博弈,亦是政治规则,群臣必须遵守,因为真若掀桌子……终究是他们更吃亏。
“白爱卿。”
“臣在。”白圭上前,躬身道,“皇上有何吩咐?”
朱见深淡淡道:“朕问你,你为何反对大军一鼓作气?”
“土司亦是大明百姓,实不宜太过残忍,不然,只怕会寒了人心,使得诸多土司离心离德。”白圭拱手道,“兵者,凶器也……”
“好了,”朱见深打断他的滔滔不绝,道:“朕从未说过,土司不是大明百姓,朕亦爱惜百姓,但……”
他深吸一口气,断喝道:“他们下山祸害其他百姓怎么说?他们杀我大明士兵怎么说?
你是兵部尚书,你可有为大明的士卒想过?”
缓了口气,朱见深温和了些:“白爱卿熟读兵书,一鼓作气势如虎,再而衰,三而竭;这种浅显道理应该明白吧?”
“臣……”白圭默了下,“臣明白。”
“好,你且退下。”朱见深摆了摆手,继而将目光移向户部尚书杨鼎,“杨爱卿。”
“臣在。”杨鼎走上前,拱了拱手。
朱见深问:“你是户部尚书,管着大明的钱袋子,打都掌蛮前后合兵二十万,历时两年有余,其中花销你可清楚?”
杨鼎脸上一热,讪讪道:“耗资弥巨。”
“若此时收兵,都掌蛮反悔,又当如何?”朱见深道,“之前的财力付出,岂不打了水漂?”
“这……”白圭尬住。
“你所说的耗资弥巨,还不包括内库出的钱。”朱见深又补充了句,挥手道:“你且退下吧。”
“……是。”
朱见深吁了口气,道:“商爱卿。”
“臣在,”商辂走上前,躬身道,“请皇上吩咐。”
“自永青侯走后,兵事公文由你打理,你最是清楚这一战的意义,”朱见深道,“现如今,多少土司盯着这一战,若此次朝廷大军无功而返,会带来什么影响?”
商辂见局势已然不再一边倒,便也放下了心中包袱,拱手道:
“可能会有很多土司闹事!”
稍一停顿,他给予正面回馈,“臣以为,这一战不能退缩,退,则前功尽弃,且还会带来一系列土司问题。”
“说的好!”
朱见深赞了声,扫向群臣。
万安率先扑倒,恭声道:“臣附议!”
他自己附议还不算,万安回头看向众人,道:“诸位同僚,此时退兵,若发生那样的状况,你们谁能负责?”
“……”
你个狗东西……
试问,谁敢说负责?
朱见深瞥了眼马仔,微微颔首以示肯定,继而望向群臣,“诸位爱卿以为,万爱卿所言如何?”
“……”
吏部尚书尹旻上前,拱手道:“皇上,臣以为可传谕都掌蛮,让其下山接受朝廷处置,若其听命下山,那也不用打了;
若其不听朝廷政令,自然要予以重击,以树立典型!”
这话水平极高,因为这种可能性太小了,都掌蛮肯定不会干,所以,本质上他还是同意了继续打下去;
但……这么说,却能表明他的立场。
——敢于向皇帝提出不同意见。
树立了这个风向标,以后在君臣博弈中,他的影响力也会加大,积累政治财富。
同时,这也是一个试探。
皇帝你肯不肯做出妥协?
“臣附议尹尚书之言。”
“臣也附议。”
“臣附议。”
…
虽然只是明面上的妥协,但这个态度很重要,因为……这代表着皇帝在博弈中的底线。
“那便以尹爱卿所言!”朱见深妥协了,亮明了自己的态度。
——不会无下限!
群臣没有拿挨廷杖说事,在无名小辈手里吃亏,本就是件丢脸的事,皇帝既然办了小阉狗,这事也就了了。
朱见深达到了政治目的,心情愉悦。
一回宫,便下达旨意,派三路传旨钦差,加急赶往都掌蛮……
这场君臣博弈,朱见深赢了,尽管做出了妥协。
至于汪直……朱见深并没有放其出来,却也没有杀。
这是一把刀,一把锋锐至极的刀,但,这把刀太脆了,还得锤炼。
在君臣关系没有彻底闹掰之前,朱见深不会启用这把刀。
不过,刀终究太脆,锤炼也得讲究火候。
昭狱。
汪直去了太监服,只着单薄小衣,目下已是深秋季节,牢中阴暗湿冷,他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才几日光景,本就不胖的他就瘦成了皮包骨头,小脸蜡黄。
‘哗啦——!’
锁链声响起,接着,一只纤尘不染的靴子映入眼帘,余光瞥见一抹明黄色。
汪直木讷的眼神有了些许光彩,他从地上爬起来,仰脸去看……
“皇,皇上……”
“汪直,你可知罪?”朱见深威严道。
“奴…奴婢知罪!”
“可悔过?”
“奴婢……不悔。”
“呵!”朱见深嗓音冰冷:“看来,你是不想出去了啊。”
“皇上,奴婢是按规矩行事,他们真咆哮朝堂了,真的……”汪直蜡黄的小脸满是认真,“奴婢说了几次,他们都不改……”
“所以你就殴打百官?”朱见深嗤笑,“你可真是泼天的胆子,昔年司礼监掌印太监,嚣张至极的王振,都没狂到你这样一网打尽,你真就不怕死?”
“怕,奴婢不想死。”汪直摇头。
“那你还做找死之事?”
“娘娘说,奴婢只能忠于皇上……”汪直瑟缩着身子,冷得声音发颤,却仍是倔强:“他们对付皇上,奴婢就对付他们。”
“但你实在太过了,朕也保不住你。”gòйЪ.ōΓg
汪直低下头,沉默无言。
“所以……后悔吗?”
汪直没有回答,只是说:“皇上,能不能别让贵妃娘娘知道奴婢的事?”
“你怕她难过?”
“嗯…”
“倒也知恩。”朱见深点头,“朕答应你。”
“谢皇上。”汪直埋着头,不再说话。
朱见深也没了说下去的兴致,淡淡道:“好好反省吧。”
汪直愣了下:不是……杀头吗?
再抬头,皇帝已然出了牢房,牢门重新锁上。
过了会儿,牢门再次打开,牢头丢进来一床被子,瓮声道:“皇上没杀你之前,你可不能死在这儿。”
汪直忙拉起被子裹在身上,冰凉的身体,逐渐有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