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看着这样的王振,恨不得一脚踢死他。
但,王振不是一般的太监。
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权势,较之一部尚书,只高不低,哪怕她是皇太后,也不能说杀就杀。
昔年,张太皇太后能动手杀王振,是因为她有摄政之权。
这一点,孙氏比不了。
她要杀王振,必须要有个令人信服的说法。
对付小鱼小虾,可以肆意妄为,全凭喜好;但对付有权势的人,还得在规则中行事。
孙氏深吸一口气,平复愤怒的心情,淡淡道:“王振,即便如你所言,那个张公公觊觎两个贱婢美色,为何不给老侯爷下药,那样岂不是更安全?
再者,他怎么就能随意给两个贱婢下药?”
亲爹不能白死,至少得死的有价值,最起码弄死个司礼监大太监,震慑儿子的同时,也能让下一任掌印太监,对她卑躬屈膝。
孙氏这次誓要弄死王振不可!
王振哭着解释:“娘娘是这样,您听奴婢道来;
奴婢以为,那厮未必是蓄意谋杀,他没那个胆子,也没理由。”
顿了顿,“他刚开始应该只是想占些便宜,不想却惊醒了老侯爷,慌乱之下,失手杀人!”
“至于为何不给老侯爷下药,就更简单了,老侯爷一把年纪了,他怕出意外。”王振一一作答,“娘娘有所不知,那厮管着侯爷的日常饮食,所以他跟两个丫鬟下药很容易。”
真是滴水不漏啊……孙氏牙咬的咯咯直响:“是谁,让他负责老侯爷日常饮食的?”
“是奴婢。”王振很光棍的承认,“娘娘明鉴,起初那厮伺候老侯爷还挺好的,谁知后面……唉,想来也是接触多了,才对伺候侯爷的丫鬟起了歹意啊!”
他一脸懊恼,哭诉道:“奴婢有罪,请娘娘责罚。”
这件事他瞒不了,不过,只因为这个,并不能杀他。
这里面的规则、道道儿,王振门儿清,知道其中利害。
小皇帝要用他跟群臣对抗,要用他背黑锅,即便孙氏真要以此要他的命,也站不住脚,小皇帝更不会同意。
只要他不作死,他就不会死。
都是千年的狐狸,王振懂,孙氏也懂。
可她实在不甘心,这事儿要是就这个了了,那她爹死的也太亏了。
“王振,你真以为本宫治不了你的罪是吗?”
还想吓唬我?王振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悲痛大哭,“娘娘,老侯爷走了,奴婢也伤心的紧,奴婢贱命一条,若是能让娘娘好受些,死也愿意;
娘娘,您杀了奴婢吧!”
王振伸着脖子,让孙氏砍。
这么多人看着,孙氏哪能真下手砍。
王振趁机又说:“娘娘,其实奴婢这段时间一直在劝皇上,时间过了这么久,皇上的气也消了,同意过几天就还老侯爷自由。”
“你可真是张口就来啊!”孙氏气笑了。
“娘娘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她们。”王振一指俩丫鬟。
孙氏转过头,俩丫鬟连连点头,这是实情。
且她们看这大太监人还怪好嘞,最起码经这一闹,她们不用死了。
“太后娘娘,小的也听到了。”最初状告王振那狱卒说,“昨日王公公来跟老侯爷报喜,老侯爷当时开心坏了,还说他出去后,太后会赏……咳咳,王公公所言不假。”
“小的也听到了。”又有一个狱卒说。
很快,所有人都说听到了。
有的是真听到了,有的则是随大流,以达到将所有罪责都推给死人的目的。
孙氏都快气炸了,她笃定这事一定是假的,但要是跟朱祁镇对峙,朱祁镇绝对会配合,以表明自己没有要杀姥爷的心思。
在王振的运作下,到头来,只死了个随堂太监。
且还不是死于孙氏之手。
孙氏咽不下这口气,这事要这么了了,她以后声势地位必将一落千丈。
“王振,你等着。”孙氏撂下一句狠话,转而又道:“通知孙府,前来接老侯爷回家。”
人都死了,自然是要出去的,总不能臭在大牢里吧。
一众狱卒连连称是,孙氏恨恨看了王振一眼,转身往外走。
王振急着跟朱祁镇对口供,也紧跟着往外走,但刚走两步,就被孙氏喝住:
“老侯爷的死,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还想走,是要畏罪潜逃吗?”
“奴婢…不敢。”王振硬着头皮说。
孙氏冷哼:“贞儿,你看着他。”
“是,娘娘。”
王振叫苦不迭,他知道这娘儿们肯定是去挑拨离间去了,急得一头汗。
但眼前这小宫女死死盯着他看,眼睛都不带眨的,他就是想安排人给朱祁镇报讯,也没有机会。
“这位妹妹,叫什么呀?”王振明知故问。
“回公公话,婢子叫贞儿。”贞儿一板一眼的回答。
“好名字,贞儿妹妹一看就是好心肠。”王振说着好听话,缓步上前,以袖遮挡递出一块金子。
“可不敢收。”贞儿连连摆手,同时后退几步。
王振肺都快气炸了,这小丫头片子咋就这么死心眼儿呢。
他眼神凌厉的扫视众狱卒,一群人立即低下头,不敢与其对视,个个都是一副聋子、瞎子的模样。
王振满意笑笑,温和道:“妹妹,公公我不是坏人,这事儿就是个误会。”
说着,又从腰间取下一块精致美玉,肉痛道:“这可是当初三宝太监,从西洋带回来的稀罕物,妹妹将来出了宫,单凭这个,可保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喏,你都看到了,他们不会往外说的,安心收着便是。”
“可不敢收。”贞儿又退了半步。
王振嘴角直抽抽,仿佛遭受了暴击伤害。
这要是换成一般的宫女,他早就动粗了,一发狠弄死也是敢的,但眼前这位他可不敢。
来硬的,怕告状;来软的,这丫头又不吃这一套。
王振一肚子心眼儿,碰上这么一个纯粹的人,却是一点招儿都没有。
换谁来了也没招,真诚往往是必杀技。
贞儿就死死的盯着王振,寸步不离。
王振气急败坏,骂道:“咱家要出恭,你也要看着?”
贞儿犹豫了下,点点头:“要的嘞。”
“……”王振真的没招了,颓然瘫坐在地上,心中祈祷:皇上,你可不能听你娘胡咧咧啊,奴婢是你的人啊!gōΠb.ōγg
御书房。
朱祁镇正在和内阁成员处理公务,小黄门匆匆进来禀报:“皇上,太后娘娘来了。”
话音刚落,孙氏已然闯了进来。
“臣等参见皇太后。”杨溥为首的内阁成员连忙放下奏疏,撩袍行礼。
朱祁镇眉头皱了皱,最终还是站起身,“太后来啦。”
孙氏看着儿子,那眼光好似在看杀父仇人,杨溥等人一见这情况,连忙朝朱祁镇道:“皇上,臣等告退。”
皇家的家事,能不掺和尽量不掺和。
孙氏斥道:“本宫有说让你们起身吗?”
她就是要当着这些阁员的面说出来,以达到自己目的。
众阁员眉头抖了抖,只好重新跪下。
“诸位爱卿平身。”朱祁镇说。
杨溥都七十五了,自从过了年,他的身体更差,这起起跪跪的哪里受得了,好半天没起来。
朱祁镇撇了眼孙氏,淡淡问道:“太后过来可是有事?”
孙氏直视朱祁镇,一字一顿道:“孙忠死了,被人杀的。”
“孙忠死啦?”朱祁镇本能就要歪嘴,但强行忍住了。
悲痛是不可能悲痛的,他开心的要死,根本演不出来。
朱祁镇只能佯装愤怒,“孙忠虽有罪,但朕还未治他罪,是谁杀了他?”
“王振!”孙氏张口就来,趁王振不在,先逼着朱祁镇把罪名定了。
一旦朱祁镇定了罪,牢里那些人自会随风倒。
“皇上,王振如此胆大妄为、目无王法。”众阁员眸光大盛,机会终于来了,“当立斩王振,以儆效尤!”
杨溥吭哧半天,好不容易站了起来,一见同僚都跪了,满脸生无可恋。
你们别这样,我赶不上趟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