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
当群臣发现一向不上早朝的李青,站在奉天殿之时,都明白要出现变故了。
杨士奇、金幼孜等人眼睛微眯,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这下稳了!
皇帝已经允诺,今日朝会李青又来了,其用意不必多说,肯定是来帮他们对抗六部的,这回,内阁终于要崛起了。
他们虽不喜李青的为人,但也不得不承认李青的能量。
这厮,的确够牛。
这是所有人的认知,也是事实。
六部有些慌,主要是李青这厮不干人事儿,尽管他是六部的人。
从当前局势分析,六部可以完虐内阁,根本不需要李青帮忙,但李青却来了,只能说明他不是自己人。
一群人不由看向吏部尚书。
蹇义只是微微颔首,一副智珠在握的表情。
见状,这些人稍稍放松了些,静等皇帝到来。
一刻钟后,一身团龙袍的朱瞻基,迈着沉稳的步伐踏入大殿,整个人英姿勃发,尽显帝王霸气。
俨然年轻版的朱棣!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行礼。
朱瞻基淡淡开口:“众卿平身。”
“谢皇上。”群臣起身,分班站好。
朝堂纪律极好,比洪熙朝时好的不是一点半点儿。
主要是小胖心慈面软,说话和气还不摆帝王架子,但朱瞻基则不然,整日端着,一言一行都有种上纲上线的意味,群臣不得不陪着小心。
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况是一国之君。
尤其是这个年轻的皇帝,还掌着军权,更是令人心生畏惧。
群臣眼观鼻,鼻观心,内阁、六部,暗暗打着算盘,准备着一会儿和对方争辩。
就在所有人以为皇上会说提拔内阁之时,朱瞻基却开口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前些天东厂探查民情,发现民间大户人家,都把家业传给了长子,亦或嫡子,导致其他的次子、庶子,生活艰难,甚至难以维持生计,唉……”
朱瞻基悲天悯人道:“朕闻之大为心痛,你们说,若换成你们,会如何分配家产?”
群臣:(⊙_⊙)?
这是闹哪样儿?
百官一脸懵逼。
李青有些想笑,但忍住了。
朱瞻基自顾自道:“朕倒以为,都是自家孩子,分什么嫡庶长幼啊,你们说是不是?”
有本事当初立太子的时候,你也这么说……群臣腹诽,但没人敢说出口。
杨荣眼珠转了转,出班道:“皇上如天之德,实令微臣五体投地,臣以为……皇上所言极是。”
“皇上圣明!”杨士奇紧随其后,“臣附议。”
黄淮、金幼孜也不甘落后,连忙出班捧场子。
“如此好的国策,理当尽快实施才是,还请皇上尽快颁发相应律法。”
他们以为,这是皇帝在给他们台阶,以达到名正言顺的提拔他们,至于弊端……他们才懒得深究。
现在的他们,只想着升官儿。
内阁不深究,但六部可要深究了,他们大多都是南方富庶的地区的官员,自然明白这么做对家族延续的危害。
瞬间就想到了汉武帝的推恩令,一旦此项政令颁发,那家族注定无法长远。
“皇上三……”户部右侍郎刚出班,就被夏原吉拽了回去。
户部就剩这一个侍郎了,要是再有个好歹,非累死他不可。
朱瞻基也没追究,仿佛没看到、没听到,选择性的听取内阁四人意见,“巧了,朕也是这么想的,既如此……”
“皇上……”刑部侍郎再也忍耐不住,当即出班。
几乎在他出班的同时,蹇义也站了出来,“皇上,臣有话说。”
刑部侍郎见天官发话了,不着痕迹地退了回去。
朱瞻基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去,“蹇尚书想说什么?”
蹇义硬着头皮道:“李尚书是三朝元老,沉稳练达,如此重要的事情,臣恳请皇上听听他的意见。”
到底是老油条,不但阻止了皇帝颁发政令,而且丝毫不粘锅。
蹇义看向李青,眼神鼓励:发言吧李尚书,你可以的。
他对李青充满信心,因为昨儿个已经通过气了,李青也做出了表态。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李青身上。
朱瞻基淡淡道:“李卿,你对此有何意见?”
蹇义你大爷的,你可真是个甩锅小能手……李青深吸一口气,出班道:“回皇上,臣以为…皇上圣明!”
蹇义人都傻了。
昨儿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你怎么能……诶呀!
蹇义这叫一个气呀,他着实没想到李青能无耻到这个地步,关键时刻直接来了个背刺。
李青扭头对他笑了笑,仿佛在说:基操勿6。
蹇义还欲开口,朱瞻基突然一拍玉石纸镇。
“嘭……!”
蹇义一个激灵,想说的话顿时咽了下去。
朱瞻基双手伏案,身体前倾,王霸之气几乎破体而出,一字一顿:“朕意已决,诸卿可有意见?”
“皇上……”户部右侍郎出班。
“皇上!”夏原吉嗓门儿更大,出班的同时,把自家侍郎拽了回去,拱手道:“臣以为,皇上这项政令甚好,理应尽快颁发。”
如果说李青的背刺,让蹇义愤怒的话,那夏原吉的背刺,让蹇义整个人都懵逼了。
我是谁,我在哪儿?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嗯,”朱瞻基也有些意外,但结果总归是好的,他笑着说:“夏爱卿言之有理,既如此,那便颁发。”
见还有人想找补,朱瞻基直接道:“朕还有一项政令,诸卿帮忙参考参考。”
闻言,群臣不由一震,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一时间,也没人说分家的事儿了,全部严阵以待。
内阁想着成事,六部想着坏其好事。
朱瞻基道:“太祖朝的南北榜事件,诸卿都知道吧?”
群臣点头,再一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怎么又绕到这儿来了?
只听朱瞻基继续道:“南方富庶,北方贫苦,这也是为南北文化差异巨大的原因所在,当南方人享受山河风光,饱读诗书之时,北方人在拼命抵御外敌;
太祖雄才伟略,将考试定位南北两场,以示公平公正……”
群臣静静听着,没人敢质疑太祖。
朱瞻基夸了一会儿太祖,这才把话题拉回来,“然,尽管如此,朝中官员仍是南方多过北方,远甚!
依朕看来,仅分南北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应按省份划分,每一个省份都享有同样的名额,如此才算上的公平;
诸卿以为然否?”
这一次,朱瞻基开诚布公,没有半点儿藏着掖着,但也正是如此,群臣反倒不知该如何反对。
他们大多都是南方人,直接反对,无异于表明为家乡说话,为结党造势。
这下,无论是内阁,还是六部都沉默了。
都心有不满,但都寄希望对方反对。
偌大的奉天殿,安静的异常。
朱瞻基扫视一周,淡笑道:“既然诸位爱卿认为合理,那便一起推行了吧。”
群臣仍不发一言。
南方人不好下场说话,北方人是得利的一方,更不会反对,不然可就成为家乡的罪人了。
朱瞻基起身道:“众卿若有本奏,留折待阅吧,散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僵硬地行礼,满脑袋都是问号,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和他们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一下朝,内阁就火急火燎地赶去御书房。
六部则是内部出了乱子,刚出宫一群人就闹上了。
刑部尚书阴阳道:“夏尚书,你今日在朝堂上的那一番言行,倒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呢。”
“谁说不是啊,兴许他日内阁上台,能给夏尚书一个好位置呢。”刑部侍郎捧哏。
蹇义皱了皱眉:“好了,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吧。”
……
蹇义府邸,内堂。
待一群人落座,下人离去后,蹇义这才问道:“老夏你怎么回事儿?”
“还看不出来吗?”夏原吉苦笑道,“皇上就是要借此事提拔内阁,我们越反对,内阁越得意,且即便我们反对,也不见得能阻止,当今皇上可没先帝那么好说话。”
还有句话他没说,那就是他自己也赞同‘分家’策略。
众人沉默,讥讽夏原吉的刑部尚书、侍郎,也不再奚落。
他们悲哀的发现,这位皇帝根本不会被他们左右,甚至哪怕没有那个讨厌的李青,他们也完全不是对手。
无他,当今皇帝和太宗一样,都掌控着兵权。
朱棣从朱瞻基小时候就把他往军事上带,在其还是孩子的时候,数次北巡都带着他。
朱瞻基16岁后,更是直接带去北伐,整日和武将泡在一起。
如今,效果终于体现出来了。
尽管眼下朱瞻基在军中的威望,远不上当初的朱棣,但压制文臣依旧是手拿把掐。
见众人听进去了,夏原吉这才道:“内阁之所以如此热忱,就是因为他们看得明白,想要更进一步,就得听话、肯做事……”
“若为了前途官运,一味迎合皇上,岂非枉读圣贤书?”礼部侍郎愤然道。
夏原吉反驳:“皇上颁布的这两项政令,对大明还是有一定好处的。”
蹇义打圆场:“我们反对也阻止不了皇上,反倒会成全了内阁,不管怎么说,这次朝会上我们并没输,内阁依旧没得到提拔!”
闻言,众人的脸色缓和下来。
蹇义深知,安稳内部最好的方式,就是树立一个共同敌人,于是,义愤填膺道:“本官与内阁不共戴天!”
“不共戴天……!!”众人应和。
一群人个个咬牙切齿,面色狰狞,那满脸的杀气不弱于战场武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