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之所以这么托大,就是想以此看看宁王作何反应。
若是宁王问心无愧,绝不会搭理他。
好歹是藩王,还是第一代藩王,尽管李青不是一般的钦差,也没有资格让一个藩王来见他。
反之,若宁王心里真有鬼,必定会来探探他的口风,以便提前做好准备。
如此做,不论宁王来不来,都能让李青提前布局。
说起来,宁王也够倒霉的,昔年,年纪轻轻就有一番大作为,本来可以做一个统兵戍边的威风藩王,结果却遇上建文。
好不容易建文调转枪口打朱棣了,结果自己的三卫又被朱棣忽悠走了。
本以为是场投资,结果却是大饼。
没有共享天下也就罢了,连就藩苏杭都不被允许。
江南偏西,偏到江.西,都偏到姥姥家了。
李青能想象到小十七的愤懑,这事儿老四办得确实不地道。
不过话说回来,苏杭富庶天下之最,的确不能作为藩王藩地。
“小十七啊小十七……”李青唏嘘:“但愿你听劝吧。”
宁王有功于社稷,李青不想真上纲上线,过几年海禁就解放了,只要这几年安分些,别带头和朝廷唱反调就成。
至于宁王下面的人,李青也是抱着同样的打算。
这种事,实没必要大开杀戒。
在客堂独坐一会儿,李青去了东厢房。
三女又把床铺整理了一遍,脱下靴子在床上下象棋呢,这一路她们都是靠这个解闷儿。
“跳马,打炮……”李青观棋乱语,浑然忘了自己是个臭棋篓子。
最后也不出意外,成功把怜香指挥输了。
怜香郁闷得不行,“先生,你看你,本来妾都不一定输呢。”
李青脸上一热,讪笑道:“这把不算,再来一把。”
“那先生你来下。”怜香想虐菜。
“成,来吧!”李青爽快答应。
结果输的很惨。
“下围棋。”
还是输。
“你们玩儿吧。”李青不得不接受,自己水平差的事实,毫无体验感的他转而去看书了。
……
次日,李青睡到半晌午才起。
东厂番子聚齐,见他出门,齐齐拱手:“见过永青侯爷。”
“嗯,暂时没什么事儿,你们就先在这儿候着吧,到了饭点儿轮流去吃饭。”李青吩咐一声,便转身回了厢房。
洗漱后,李青寻思着出门吃点东西,顺便给三女带一些回来,结果刚门就遇到了知县王远。
“下官参见钦差大人。”王远打躬作揖。
“免礼。”李青问,“人带来了?”
王远点头,“现在刑房。”
“带路。”
刑房。
李青来到桌前坐下,王远麻溜儿地倒上热茶。
“人呢?”李青顾不上喝茶。
“马上,马上。”王远点头哈腰,一回头谄媚神色尽去,摆出县太爷架子,“把那个金元宝带来。”
“是,大人。”
少顷,王远被带到近前。
“草民拜见大老爷,”金元宝生得细皮嫩肉,却给人一种没见过世面的憨直形象,他看也不看李青,跪下磕了个头,看向王远,“敢问大人,草民犯了何罪?”
“你犯了……”王远卡壳,清了清嗓子,“那个,本官旁边这位是钦差大人,问什么你答什么。”
“原来是钦差大人。”金元宝恍然,连忙又磕了个头,“拜见钦差老爷。”
李青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这人有点儿小聪明,但不多……
这种级别的人,李青甚至懒得动脑子,直接道:“内阁学士金幼孜,因涉嫌包庇走私罪,被打入了大牢。”
“啊?”
只一句话,就让金元宝大惊失色,乱了方寸。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强作镇定,“小民是和金大人沾亲带故,但可没参与走私买卖啊!”
“一派胡言。”李青还没说话,王远先火了,“事到临头,你还要狡辩吗,本官已经掌握了你走私的证据,还不如实招来。”
李青瞥了王远一眼,举杯抿了口茶,也没否定王远的话。
不料,金元宝压根没在怕,甚至还反将一军,“敢问老爷,证据何在?”
“你…动刑,动刑……!”王远气急败坏。
李青撇了撇嘴,这县令的水平也太低了吧?
哪怕只有拍马屁十分之一的水平,也不至于如此。
一旁的衙役上前,将金元宝摁倒在地,便要打板子。
“慢着。”金元宝忍着怒道,“知县大人,你可想好了?”
“本官……”王远噎了一下,哼道:“你走私瓷器的事儿,本官已查的七七八八,对于冥顽不灵的嫌犯,本官有打着问的权利。”
“草民还是那句话,罪证何在?”金元宝很硬气,“若真证据确凿,知县便是把草民活活打死,草民也认了,可若没有……他日草民定然一纸状告,告到京师。”
“你……”王远气得直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李青是看得明白,两人肯定存在着行贿受贿的勾当,只是谁也不敢捅破,更是明白金元宝上面有人,不止是金幼孜。
不过,这并不重要,不管这金元宝的后台多硬,都没他的后台硬。
李青放下茶杯,走到金元宝跟前蹲下,温和道:“本钦差喜欢敞亮人,你若老老实实配合,保你无恙,反之……”
声音略微转冷:“你能不能活着出去,就不一定了。”
“您虽是钦差老爷,但也不能罔顾大明律法。”金元宝嘴上恭敬,但依旧硬气,“草民无罪。”
李青嗤笑,抬手在他的领口扯了扯,剥开外面的布衣,露出精美的丝绸小衣,“大明律载有明文,
农户许穿紬纱绢布,商贾只许穿布,若农户家中有一人经商,同样不许穿紬纱;
这还不算犯罪?”
李青冷冷道,“洪武年间,有商人仅是鞋子上绣了图案,就被太祖剁了脚,你这一身绸缎,你说该当如何?”
“草民……”金元宝瞬间哑火,额头直冒冷汗。
商贾不能穿丝绸他自然知道,光天化日他也不敢穿,都是在家偷偷穿,不过,他是半夜被人衙役强拽出来的,当时只来得及套了件布衣,根本没想到这层。
“老爷饶命,饶命啊……!”金元宝这回是真怕了,磕头如捣蒜。
能不怕吗,往严重了说,他这是僭越之罪。
李青倒也不想在这种事上上纲上线,因为他觉得老朱这规定不合理。
百姓虽然能穿紬纱丝绢,却买不起,商贾买得起,却不能穿,实在有些……不可理喻。
李青也曾建议过老朱,不必过于严苛的规定子民服饰穿搭,但被固执的老朱否了。
不过,老朱也不是诚心拿人开涮,之所以有如此规定,是因为老朱出生在元末乱世。
当时穷苦的百姓饭都吃不上,而有钱的富绅、地主,却是个个衣着华贵,穿金带玉,甚至和公侯勋卿没有区别。
老朱认为,富人穷奢极欲,穷人连饭都吃不上,会造成国家不稳定。
而且,他觉得富人如此奢侈,几乎和王侯无异,没有上下尊卑也不行,元朝灭亡,跟这个有很大关系。
于是,老朱对百姓的服饰做了极致入微的规定。
比如:以衣服的颜色、布料,来区分士农工商;百姓不得用金、玉、珍珠……做饰品,只能用银。
老朱这么做,是为了划分阶级,以此巩固皇权。
老实说,这一招很有效果,但也等同于开了历史倒车。
自秦二世而亡,奴隶制彻底破灭后,封建王朝开始兴起,随着朝代的更迭,社会风气整体是朝着开放发展的,尤其是到了大唐。
风气之开放,不弱于后世太多。
一直到宋朝,还一直保持着这种开放,到了元朝开始开倒车,大明在元朝的基础上,又往回开了一把。
清朝……则更严重,不禁彻底奴役了百姓,还来了个闭关锁国。
大明禁海基本名存死亡,事实上,有明一朝海商基本没断过,而清朝的海禁,他是真的禁。
其实,要是历朝历代都延续汉唐风气,且逐步开放下去,早就达到后世的开放了。
当然,那样的话,封建王朝估计早就结束了。
不过,真要是在这大明解放百姓思想,具体是福是祸,李青也不好做决断。
李青收回飘飞的思绪,抬手在金元宝的脸上拍了拍,“我问你,有没有间接走私?”
“真没有啊!”金元宝死命摇着头,“钦差老爷明鉴,草民这身衣服是…裁缝铺用错了料子,草民舍不得扔,一时糊涂才……草民保证,从未在外面穿过。”
李青懒得计较这个,凑近了些,轻声道:“别装了,你真正后台是宁王对吧?”
“什么?”
金元宝不大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满脸骇然,“你…你是怎么……”
“只要你乖乖按我说的做,我保你无恙。”李青笑道,“如何?”
其实李青也不知道,他是蒙的,但也不是瞎蒙。
最大的走私头目是宁王,而洪都离新淦只要二百余里,金元宝这么大的瓷器出货量,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事实的确如此,金元宝的真正东家,并不是金幼孜、杨荣,而是宁王。
金元宝陷入两难境地,要是投靠钦差,待钦差走后他也不好活,可不投靠钦差,他现在就得死。
“草民听钦差老爷的。”金元宝秉承着能活一时是一时的理念,痛快答应,谄媚道,“还望钦差老爷事后,宽恕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