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灸之后,朱祁锦被扶着来到桌前坐下。
李青为他斟上一杯,微笑示意。
朱祁锦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端起,先是用力嗅了嗅,后又浅啜一口,微闭上眼,满是陶醉。
“好酒啊……”朱祁锦自得一笑,“能喝上先生斟的酒之人,怕是没几个,今儿我也算出息了。”
李青忍俊不禁,可笑意也只维持了一瞬,叹道:“实在想喝的话……每日就饮上两杯吧。”
“嗯。”
朱祁锦喜悦点头,细品其中滋味……
他喝的很慢,两杯酒足足喝了半刻钟,这才意犹未尽得咂咂嘴,叹道:“人无酒,难欢啊!”
李青笑笑,安慰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兴许新年喜气一冲……情况会有所好转也说不定。”
“都八十了……”朱祁锦苦笑摇头,“其实我挺知足了,还能再过一个圆满年,没什么遗憾了,就是……”
“还有遗憾是吧?”
“倒也不是遗憾,只是……也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还能不能见到他老人家。”
李青一时无言,叹了口气,道:
“大概可以的。”
朱祁锦点点头,也不知信是不信,笑笑道:“我还想再喝一杯。”
“最后一杯了。”
“嗯。”
李青又给他斟上酒。
这次朱祁锦没有再抠抠搜搜,一口给闷了,享受酒气充盈口鼻,从喉咙流进腹中的快感……
到底身子骨不行了,这一口下去,他面庞见红,竟是有些微发晕,不过,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许久没有这种微醺的感觉了,真舒服……”朱祁锦有些陶醉的感叹。
李青说道:“可以睡会儿,这种状态下最容易做个美梦。”
朱祁锦颔首,希冀自语道:“但愿能回到年少时,我在马场纵马驰骋,他老人家在边上看着,骄傲的看着……”
“会的。”李青扶他回床上躺着,又额外渡了股真气,不一会儿,朱祁锦便进入了梦乡……
时光最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当初随憨憨去大明时,分明还是个少年郎……
李青走出王府,漫无目的地闲逛。
受大明京师影响,朱高煦在坐稳交趾王之后,便将那边的街区规划一整个复制了过来,虽说规模比不上、细节更比不上,可真是那么回事儿,瞧着也亲切。
这么多年下来,汉话已经成了交趾第二大语言。
这其中有朱高煦努力推广的因素,但更多是大明强盛,人人都有慕强心理,将会说汉话视作高雅。
李青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听着他们说汉话,古井无波的表情涌现一抹欣然……
傍晚,
李青来到独院。
“马上就小年了,这里怪冷清的,去汉王府住吧,这样我助你修行也方便。”
“没问题。”李雪儿笑嘻嘻道,“不得不说,这里是过冬的好地方,待他日蒸汽机安在船上,往返更方便之后,每年冬季都可以来一次。”
李青笑道:“那你可得努力了。”
“肯定能做出来。”李雪儿自信说。
李青点点头,头先往外走,李雪儿忙跟上。
“对了,你之前跟唐伯虎……到底在谋划什么?”李青缓步走着,头也不回的问。
“容我卖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什么时候?”
“你知道的时候。”
李青脚步顿了下,随即继续,“你苦心准备的礼物,我未必需要,那只是你以为的,所以……没必要。”
“你都还没见,说这话未免太早了。”李雪儿一如方才自信,“到时候,肯定能惊艳你。”
“是吗?”李青笑了笑,颔首道,“那我就浅浅期待一下吧。”
那你可有的期待了,因为这是跨越时间长河的礼物……李雪儿在心里补充,同时,不由幻想起未来礼物送达时,李青会是怎样的反应。
嗯…,总之,肯定会喜欢!
独院离汉王府太近了,还没说几句话便到了,李雪儿问:“我住哪儿?”
“客随主便,这得问你老表。”李青撂下一句,施施然去了,
李雪儿愕然良久,才回过味来老表是指朱佑材。
……
小年了。
今年小年比往年大年都隆重,见字辈儿、佑字辈儿、厚字辈,甚至还有刚出襁褓,还在咿呀学语的载字辈儿……聚拢在一起,簇拥着轮椅上的朱祁锦。
李青见此一幕,不由感慨:可惜没有照相机!
这五世同堂的一幕……真应该拍下来!
夜幕渐渐深了,朱祁锦大手一挥,迫不及待道:“开始开始……”
王府下人接到指令,成群结队地去搬烟花……
不多时,一朵朵绚丽烟花照亮漆黑夜空,目不暇接,缤纷炫目……
“真美……”李雪儿感慨,“年年放烟花,年年看不够呀。”
“是啊。”李青呼吸着略微刺鼻的空气,欣然笑道,“这是小年,后面还有大年呢,我去库房看了,烟花多着呢。”
闻言,正多愁善感的李雪儿一时间哭笑不得,趁着李青注意力集中在夜空,狠狠白了他一眼,随即,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学着他深呼吸……
“咳咳咳……”李雪儿呛得直咳嗽,“一点也不好闻,你这什么癖好?”
李青却是神情享受,哼道:“你懂什么?这才叫年味儿!”
“……”
“咻咻咻……啪啪啪啪……!”
琳琅满目的烟花争奇斗艳,将此方天地照得透亮,人人脸上也都被染上了鲜艳,夜空深处亦有烟花升起,鞭炮轰鸣……
如今,小年在交趾俨然成了传统节日,甚至连普通百姓都会在这日放鞭炮,改善一下生活。
李青突然有种,身在异乡却为同乡的感觉。
这一刻,交趾与大明的差异化更进一步的缩小了……
半个时辰后,彩色夜空才重又恢复到漆黑,只留下阵阵刺鼻的烟雾。
小年不守岁,朱祁锦逗弄了会儿载字辈儿的小小孙,便散了宴席,独留大孙子。
当然,李青、李雪儿也没走。
朱祁锦道:“先生、女娃子,眼下还早,不若去客堂闲聊一会儿?”
“嗯。”李青先一步走向前院客堂,李雪儿跟上……
说是闲聊,倒也不是漫无目的,还是以交趾朱家、大明李家的未来合作为主题。
不过,李青、朱祁锦都默契地将事宜下放给了小辈儿。
朱祁锦就不说了,时日无多的人犯不上再事事操心,李青时间倒是充裕,不过他一般不管产业上的事。
基于此,二人索性让两个老表自由发挥!
两人是同辈儿,彼此也都了解对方的底细,又有两个长辈镇着,倒也没有搞虚头巴脑的东西,贯彻打开天窗说亮话……
李家想要在满剌加持续兼并,需要汉王的帮助;同样的,汉王也需要李家的商品供给,来提高交趾在周边诸国的影响力。
其实,之前在满剌加朱佑材与李浩已经商讨过了,只不过李浩比较黑,一点不顾老表情谊不说,甚至还有杀熟嫌疑,搞得朱佑材头疼又无奈,
眼下李浩不在,他自要趁着这个机会,当着李青的面,与李家定下合作事宜。
李雪儿是女子,女子自然做不了主,不过只要李青肯定内容,那就等于事成了,与李雪儿谈也就走个过场。
当然,朱佑材也不算是话事人,跟表姐谈论的过程中,总会时不时瞟一眼一边的爷爷。
表弟如此,表姐也没强哪儿去。
两个小辈一板一眼,实则提线木偶;两个长辈谈笑风生,实则一锤定音。
最终,在李青的默许下,李家让出了相当一部分利润给汉王,条件是——
汉王利用交趾的影响力,帮助李家在周边诸国兼并,包括但不限于满剌加一国。
这次合作,双方都很满意。
汉王借李家之手,以提振交趾影响力,李家借汉王之手,以高效兼并诸国……
谈拢之后,气氛更进一步热络。
朱佑材趁机道:“爷爷,先生,咱们要不要签订一个协议啊?”
“签订什么?”朱祁锦瞪了大孙子一眼,哼道,“你是质疑先生的人品?”
“呃…,孙儿不是这个意思……”
李青笑着说:“签订一下也无妨,你们去弄吧。”
“哎,好。”朱佑材兴奋地站起身,“表姐请。”
“……好吧。”李雪儿无奈起身,随他走出客堂。
朱祁锦却是苦笑道:“我这孙子真的是……有些憨啊!”
李青忍俊不禁,“为何这么说?”
“协议有个屁用,决定权在先生手上,退一步说,先生若想违约,协议就是废纸。”朱祁锦摇头道,“这也就是先生了,若换成别人,如此做只会得不偿失。”
顿了顿,“先生虚怀若谷,当不会跟佑材一般见识吧?”
李青好笑摇头:“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油嘴滑舌了?”
“都是为了儿孙嘛……”朱祁锦讪讪一笑,转而道,“昨日我与女娃子聊了会儿,大明现在生了让你烦忧的事对吧?”
“确实棘手……”李青苦中作乐道:“不过都习惯了。”
朱祁锦歉意笑笑,道:“是我拖累了先生,唉,所幸我也没多少时间了,但愿先生能赶上吧……”
“你不必如此。”李青轻叹道,“其实赶上也没啥大用,充其量也就收拾一下残局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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