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和的心情是复杂的,极其复杂。
本以为天子之下我无敌,天子一亦要敬三分,却不想,一个早应该湮灭于历史长河中的人物突然冒出来,一脚将他从顶峰踹了下来。
这种心理落差是巨大的,也很难接受,哪怕宦海浮沉数十年,早已波澜不惊的杨廷和,亦有种无法言喻的重大失落。
可也不全是失落,还有庆幸,还有丁点喜悦……
权力这把双刃剑太过锋锐,太过锋芒毕露,让他无法驾驭,亦影响到了他的心境。
在极大权力的加持下,杨廷和不可避免的有了些私心。
当然,这个私心不是祸国殃民,更不是造反,可终是背弃了他最初的信念。
如今虽迫于无奈,可到底重拾了初心,未尝不是件好事。
毫无疑问,李青的出现对杨廷和的打击是巨大的,这座高峰横亘在前,不可逾越,只能仰视。
不过这座高峰的出现,也让被权力浸染的杨廷和头脑清醒,细想想,今他已是名利双收,更是达到了文臣能达到的顶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哪怕退养,也是过富家翁的逍遥生活,儿子也避免了受波及,百年之后更是能青史留名……
呼~
这一刻,杨廷和的心气儿突然散了。
不是破罐破摔的心态,而是没动力了,因为他明白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不可能超过那人,从始至终,那人都矗立绝巅,独立又超然。
非人力能及……
“呵呵……就这样吧。”杨廷和苦笑自语,“再干几年,找个合适的机会致仕还乡,体面下野便是。”
小院儿。
李青满心轻松。
杨廷和是有能力稳住大局的,前提是心态得摆正,如今如此,自不需要他再操心。
至于嘉靖修仙……
这还是一个困扰李青的问题。
主要是他不想被拴在京师,他更希望朱厚熜能做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做一个不需要他的皇帝。
“杨廷和的转变,当会极大缓解他的压力,但愿,这对他的成长有所帮助吧……”李青轻声自语。
……
是夜。
李青在得知张永回了中官村宅院的情况下,悄悄摸了进去。
面对李青的突然到访,张永先是惊诧,后又惊喜。
“先生,皇,先帝现下如何?”
“他很好。”李青道,“不过,你最好就当他死了,不然……对谁都不好。”
“这个咱家自然明白。”张永点头,“皇上无恙就好,咱家不问了。”
“嗯…。”李青很满意张永的机灵、忠诚,语气缓和下来,“我来,是想向你打听点儿事。”
“先生请说。”
作为知道李青秘密的他,不敢有丁点怠慢。
“你现在跟新帝关系如何?”
“托皇上……先帝的福,咱家与新帝关系融洽。”
李青沉吟道:“相处这么久,皇帝是个怎样的人你当也有所了解吧?”
“新帝很聪明,也懂得隐忍克制,嗯…,也很勤政,几乎所有的奏疏,他都会亲自过目,无论大事小情。”张永道,“时常在夜里都还批阅奏疏呢。”
“当真?”李青略感惊诧。
实没想到二十余年不上朝的嘉靖,竟还有如此勤政的一面。
“咱家哪里敢欺瞒先生,真的不能再真了。”张永道,“自登基大典之后,无一日罢朝,亦是时常询问咱家先帝在位时如何处理朝政,如何与百官相处……在政治上,一直是虚心学习。”
闻言,李青心下更喜。
与此同时,也更不想暴露身份了,若嘉靖能一直保持这个状态,那也不用他再总揽大局了。
“挺好的,我的事万不可泄露出去,不然……”
“您弄死我!”张永都会抢答了。
李青呵呵笑道:“知道就好,放心吧,先帝挺好的,不用挂念他,好好做你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便是,未来岁数大了在此养老……比那刘瑾强的不是一星半点,该知足了。”
张永点头,叹息道:“咱家没什么野心,如此当然知足,只是……终是见不到先帝了啊。”
“不要想他的事了,你只需要知道,他会过得很好便是。”李青道了句结束语,转身离开。
他没再回小院儿,而是直接赶往金陵……
大家暂时不用牵挂,自要顾好小家。
…
说好一个月,实则只用了二十天,李青便赶了一个来回。
回到金陵的小院儿时,还没九月中旬呢。
照例去永青侯府知会了下自己回来的事,李青便去了小院儿休息。
一个囫囵觉下来,又是精神抖擞,精气神都回来了。
清早。
李雪儿带着早餐过来,一边剥着咸鸭蛋,一边问:“来回总共就二十天,你就办完要办的事儿了?”
“也没啥可操心的地方,一招擒贼擒王就给解决了。”李青吸溜着肉粥,接过剥好的咸鸭蛋咬了一口,道,“你爹没出现不好的情况吧?”
李雪儿点头:“好着呢,在大哥的影响下,整日看看戏,听听曲儿,整日乐呵呵的。”
“那就好。”李青明知不会有意外,却仍感到愉悦,笑道,“你最近忙不忙?”
“不忙,其实一直都不怎么忙。”李雪儿道,“具体细化的东西,都是下面人在做,我就大多时候都是充当监督、鞭策的角色。当然了,我可不是黑心士绅,我的鞭策是真金白银,可不是无良压榨。”
“如此最好不过。”李青颔首道,“对此人才,必须要予以优待、尊重,随着《专利法案》的展开,未来士绅也会对人才重视起来,甚至是争抢,因为科研人才代表着财富……”
巴拉巴拉说了一堆……
李雪儿自然明白这其中利害,不过还是笑嘻嘻的认真听完。
待他说完,李雪儿才道:“那个……你问我忙不忙,是不是要帮助我修行真气呀?”
“嗯。”李青道,“既然你想走这条路,那我肯定不会藏私,不过……修行是个很枯燥的事情,你可得有个心理准备。”
李雪儿点头:“什么时候开始?”
“明日吧,今日先给你爹重新梳理一下脉络,顺便制定下一个治疗计划。”李青说,顿了下,“对了,你娘呢?她……可有表现异常?”
“唉…,伤心是肯定伤心的,尽管她总是一副开朗模样,可我知道……”李雪儿叹了口气,说道,“真若到了那天,我和我哥大概率是劝不住她,还得靠你。”
“我知道。”李青黯然点头。
“我吃饱了,你收拾一下,回去带他们过来吧。”
“哎,好。”
李雪儿清理桌面,提起食盒走了出去。
李青却是去了书房,翻那早已不知翻阅了多少遍的医书……
其实,这么多年下来,他的医术还是有进步的,且进步不小。
一来,他积攒了丰富的经验,二来,在医治帝后的过程中,他也从太医院那里汲取到了许多知识点。
奈何,还是医不了命。
哪怕有百余年的真气傍身,也同样无法打破人体桎梏,到了一定的阶段,衰亡不可避免。
辰时末。
李宏、朱婉清过来。
李青为其针灸一番,又对朱婉清做了检查。
朱婉清身体状态良好,乐观来说,再活十年都不成问题,只是……对她,李青还要考虑额外因素,便也一并开了个方子。
“李叔,我这身体也有毛病啦?”
“你这是什么表情?很开心?”李青瞪了她一眼,哼道,“有病治病,无病亦可预防,少给我想些有的没的,柳枝早就准备好了。”
“……我都这岁数了,你还舍得打?”朱婉清白眼道。
李青淡淡道:“看你表现。”
“嘁!”朱婉清撇撇嘴,“还吓唬人……当我是小时候啊?有本事你现在就打!”
“你……”
李宏皱眉道:“婉清!不可放肆。”
“我跟李叔开玩笑呢,李叔都没生气,你还生气啦?”朱婉清揶揄。
李宏无奈又苦闷,末了,只好缓和语气,道:“下面冷,我把被窝暖热了你再来,好不好?”
“我……一起暖,热得快。”朱婉清说。
“这下我是真的生气了,你俩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李青怒斥。
“还有我!”李雪儿哼道,“我也生气了!”
两口子微皱了下眉,不悦道:“你生什么气?”
“我……你们这样,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李雪儿气道,“就只顾彼此,不顾儿女?
咋?我和大哥都是意外?你俩一点不爱是吧?”
朱婉清羞恼:“说什么浑话呢!?”
“行了。”李青烦躁道,“八字还没一撇呢,说什么生生死死的……真是晦气。”
李宏罕见地顶嘴,道:“既然说了就把话说开,把调子定下。”
不待李青发火,李宏继续道:“婉清,我便是去了那边也不孤独,你留在人间亦如是,有干爹,有雪儿,有小浩,有孙子、有重孙……”
李宏苦笑:“夫唱妇随也不是这么个夫唱妇随啊!”
“干爹,你说呢?”
李青默了下,叹道:“女子殉节,本就是男人强加给女人的枷锁,却不该……,你们是真爱,便更不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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