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话题全都是围绕着如何迎接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展开,君臣各执一词,争得不可开交。
没听到朝政方面的事,李青有些失望。
不过从这朝堂辩论来说,朱厚熜大抵还是要妥协。
平心而论,在这事儿上杨廷和等人着实过分了……
小院儿。
李青躺在床上发散思维,分析着其中利弊。
毫无疑问,小皇帝现在被掣肘极大,可这并不能说全是坏事,在没有接受过太子教育的情况下,朱厚熜一个不满十五岁的藩王世子真若唯我独尊,弊处反而更大。
但,臣子太过强势也不好,且不说喧宾夺主会导致皇权旁落,过大的权力也会滋生极大腐败。
如此下去,情况只会比弘治朝更糟糕!
弘治虽对臣下宽容放纵,可权柄还是握在手里的,群臣有敬畏心,不敢过于跋扈,虽贪婪,却也有度,且慑于皇权的他们,也都努力做事。
可朱厚熜不行!
因为他没做过皇太子,没能给人留下上位者的观念。
而一旦没了制约,人心中的‘恶’便会疯狂滋生,继而一发不可收拾。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然,朱厚照不计后果的拨乱反正将彻底做了无用功,甚至……比正统前期,三杨秉政期间还要严重!
说到底,大明还是在封建王朝时代,皇权不能被削弱太厉害。
至少,现在还不是削弱皇权的时候……
李青幽幽道:“看来还是得从杨廷和身上做文章啊!”
对于杨廷和,李青并不十分讨厌,他专权不假,可也确是个干才,能做事,也肯做事……
不仅是李青,朱厚照、杨一清,对其也有同样的评价。
以目前局势而言,大明需要杨廷和,也离不开杨廷和。
别看朱厚熜是皇帝,可这偌大帝国的运作,几乎都靠着杨廷和在斡旋。
念及于此,李青不禁感慨:当初老朱废除宰相制的时候,可有想过会有今日?
地位上,品级上,内阁大学士根本没法跟宰相比,可实权上……内阁大学士比之宰相不遑多让。
单就是如此倒也还好,问题是废除宰相制之后,君臣则就站在了对立面。
以前君权、相权,看似相互制衡,实则是统一战线,说难听点儿,就是穿一条裤子。
可自从废了相权之后,君臣的和睦被彻底破坏,再无挽回的可能。
若有铁腕皇帝在位自然万事大吉,若是软蛋皇帝……则就不如相权来的和谐。
唉,历史洪流滚滚向前,哪怕洪武大帝,在其面前也显得渺小……李青掸了掸衣袍,又照了照镜子,动身赶往杨府……
“请问……您找谁?”
“杨廷和杨大学士。”
小厮瞥了李青一眼,试探着问:“您不是朝中大人吧?”
李青微微一笑,颔首道:“嗯,去通禀吧。”
“我家老爷不在家。”小厮说。
李青愣了愣,无奈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拿去。”
小厮接过,熟练的揣进怀里,道:“抱歉,我家老爷真不在家。”
李青:“?”
“真不在家。”小厮说道。
不在家你还拿银子?李青恼火。
恰在这时,一青年从院里走来,小厮忙道:“少爷,这位找老爷。”
“你是……杨慎?”李青还是第一次见这传说中的神童。
对这位李青可谓如雷贯耳,从成化朝就听说了,却一直没有正式见过。
“在下就是杨慎。”杨慎拱了拱手,道,“阁下找家父?”
“是的,我有事找他。”李青点头,“这个时间,他应该忙完了吧?”
“往常这个时候确实在家,今日……有些特殊。”杨慎知道父亲没回来,是被皇上单独留下了,可这话不宜对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说。
闻言,李青恍然,抬头望天空瞅了眼,都快晌午了,便道:
“不邀请我进去坐坐吗?”
“呃……请。”杨慎有些惊诧其脸皮之厚,却也不好撵人,失了待客之道。
就这样,李青顺利进了杨家大门……
前厅客堂。
二人相对而坐,李青品着茶,悠哉悠哉,相当沉得住气。
杨慎却有些摸不着头脑,道:“阁下与家父是旧识?”
“这么说也没错,那时他还是翰林呢。”李青放下茶杯,说。
杨慎一惊,“敢问您是……?”
“李长青,前太子太师。”
这是李青目前能曝光的身份!
“李长青……”杨慎念叨了句,猛然忆起这么一号人,记得以前父亲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都对这个李神医也相当推崇。
自宪宗至武宗,三代皇帝都是这位一手医治的,这可是个传奇人物,不想竟还这般年轻……杨慎忙也放下茶杯,起身一揖:
“原来是李神医当面,杨慎失礼。”
“呵呵……少礼少礼。”李青笑笑,道,“神医不敢当,我若是神医,情况就不是这个情况了。”
杨慎噎了一下,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接话,悻悻坐回椅上,转移话题:
“先生找家父……可否与慎言一二?”
“最近听到一些不太好的事,想问询他一下。”李青道,“我之前也是朝廷中人,今虽下野,却也心系朝廷,今先帝英年早逝,小宗入大宗承继大统,心中不免忧虑社稷,便想着来京师看看……却不料,果真听到了不太好的事情。”
杨慎缓缓点头,道:“先生是说皇嗣的问题是吧?”
“不错。”李青颔首,“你对此有何看法?”
“大宗不可断!”杨慎正色道,“这是有先例的,法理上亦是如此,如何能让孝宗绝嗣?”
李青呵呵:“依照这个逻辑,为何不从武宗堂侄中挑选?武宗不也是大宗?不能让孝宗绝嗣,就可以让武宗绝嗣?”
杨慎叹道:“益王一脉人丁兴旺,益王之长孙时年也才五岁,又有那么多长辈在……若其上位,怕是藩王势大不可避免,这也是先帝的顾虑所在,故才选中兴献王长子,当今皇上。”
顿了顿,“先生可是觉得……如此不妥?”
“你以为呢?”李青反问。
杨慎沉吟了下,道:“从情理上却有些不妥,不过……承继大统看得是法理,汉时哀帝亦如此,小宗入大宗,自要延续大宗皇嗣,这没什么可说的。”
李青道:“我大明以孝治国,不认亲爹也合法理?”
杨慎默了下,道:“真要说……皇上的皇位是继承孝宗、武宗父子而来的,并不是来自他父亲,那个位子不是兴献王给他争的,是孝宗皇帝、武宗皇帝传给他的,先生说情理……”
“好,那我们就从情理来讲!”杨慎问道,“就是民间,主家老爷无嗣,过继一个小子来继承家业,小子继承家业之后,却不认主家老爷为父亲……呵呵,既得了家业,又不认爹,这就合乎情理?
拿着继承来的好处,跟自己爹娘享受富贵……合着好处全让他得了呗?”
末了,杨慎打出免责补丁:“当然了,这只是个比喻。”
“……”
李青竟一时无言。
依照这时代观念,倒还真不能说杨慎错了。
好一会儿,李青道:“莫忘了,他也是宪宗之孙。”
“皇位不是从宪宗那里继承的,自不能这样算!”杨慎摇头,“如若按照先生的说法,诸藩王宗室那么多,都是太祖儿孙,然,今太祖儿孙何止百千,难道都有继承皇位之权?
何以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自然是为了区分亲疏远近!”杨慎道,“先帝以‘兄终弟及’的方式选择继承人,何尝不是为了孝道,为父亲续嗣?”
不愧是状元,一个王华,一个杨慎……李青苦笑。细想想,朱厚照未尝没有这个心思。
从杨慎价值观来讲,他爹做的是一点毛病没有,十分正确。
可李青却知道,哪怕真就如杨慎所言,杨廷和也存着相当大的私心。
李青叹了口气,道:“今皇帝已认孝宗皇帝为父,张太后为母,何以对皇帝生母那般苛刻?”
“因为太后只有一个,因为主次必须分清……”杨慎脱口而出,然,旋即就意识到了不对。
这是今日早朝才爆发的矛盾,他怎么会知道?杨慎狐疑的看向李青,“先生如何知道这些?”
“这……”李青一时间也不好回答,总不能说:我在奉天殿顶上都听到了吧?
正为难之际,杨廷和缓步走来。
李青当即甩开杨慎,起身道:“杨大学士,许久不见啊!”
杨廷和惊诧道:“是你?”
他听小厮说了家里来客,却不想,竟是先帝一崩就脚底抹油的李神医。
“父亲。”杨慎恭敬行礼。
杨廷和点点头,道:“你先去吧,为父招待李先生。”
“是。”杨慎一揖,又朝李青拱拱手,转身走了出去。
“先生请坐。”杨廷和做了个‘请’的手势,径直去首位坐了。
李青倒不在意,人杨首辅现在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些架子很正常。
“先生莅临寒舍,所为何事啊?”
“政事!”
“哦?”杨廷和微微皱眉,“本官记得……先生早已不是朝中官员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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