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之人……”
唐伯虎目光呆滞,喃喃念叨着,有心反驳,却无从反驳。
想当年,他还未及冠,李青便是这个样子,现如今,他已不惑,李青还是这个样子,没有哪怕一丁点变化。
对唐伯虎来说,这实在匪夷所思,几乎不可置信,可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
好半晌,唐伯虎缓缓平复下来,念叨着:“这……实在过于惊世骇俗了。”
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先生是修道之人,养生之道,丹药之道……基于这些,才能如此吧?”唐伯虎觉得这样才更合理。
李青苦笑摇头,叹道:“知道我这个秘密的不多,被我亲口告知的更少,说出来却不信的……你是第一个。”
唐伯虎哑然。
“非我不信,这实在……难以置信。”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跟李家的关系吗,若我是长生者,这一切不就都合理了?”李青反问。
“呃……。”唐伯虎哑住,好像确实是这样。
好一会儿,他咽了咽唾沫,追问:“先生可有,可有那种……就是非常神奇的神仙手段?”
呃……这下轮到李青尴尬了,好像……确实没有。
李青又不想跌份儿,便问:“比如说……?”
“就是……”唐伯虎似乎想象力匮乏,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腾云驾雾。”
“……”
李青无奈苦笑:“腾云驾雾我是不会的……不过,这个行吗?”
“什么?”
话刚出口,唐伯虎便瞳孔一缩,面部肌肉都在颤抖,惊骇到了极点。
只见李青双脚缓缓离地,接着,停滞在空中。
少顷,
李青坠地。这种消耗过于庞大,且李青也怕让人撞见,毕竟船上不止有他们二人。
“现在信了吧?”
唐伯虎愣愣点头,“信,信了。”
视觉冲击,心灵冲击,异常的猛烈,以至于他思维都僵化了,就那么愣愣的看着李青。
许久,
许久……。
唐伯虎突然一个大喘气,胸腹起伏剧烈了下,严肃道:“这么大的秘密,先生实不宜说出来。”
李青颔首,叹道:“是啊,所以我长久以来,都以各种面具伪装。”
“那为何……?”
“你不一样,你不是那些俗人。”李青轻笑道,“在朋友面前,我不想再伪装了,太累了,我也想有个人可以说真心话。”
唐伯虎心头涌起感动,连带着被撇下这几年产生的少许怨言也荡然无存了。
他没入过朝堂,不过永青侯的事迹还是听说过一些的,洪武朝入仕……一百好几十年了啊。
这一刻,站在面前仿佛不再是至交好友,而是活生生的历史书。
此刻,唐伯虎脸上再不见萎靡,整个人都被浓烈求知欲充盈,可他一时间,又不知从何开始。
李青轻笑道:“不急,我们时间多的是,想问什么随时可以问。”
唐伯虎点点头,不停做着深呼吸,过了会儿,渐渐平静下来。
“先生,唐寅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未来……你帮我收尸可好?”唐伯虎默然道,“发妻早亡,兄弟阋墙,续弦改嫁,无一儿半女……我想默默离开。”
李青动容,劝道:“何必这么悲观?其实,你仍可以娶妻生子,今年你也才刚四十岁,实岁才三十九……”
顿了下,“若你想,现在咱们就可调头,我送你回大明。”
刚启航不久,并不会浪费太多时间。
“不了。”唐伯虎却是摇头,“我这样的人……还是别祸害人家了,谁跟了我谁倒霉。”
“你这是迷信!”
唐伯虎不置可否,苦笑笑:“可我也实在没勇气再组建家庭了,就这样吧,真挺好的。”
“我时间多的是,你真不用为了顾及我……”
“真没有。”唐伯虎摇头道,“这样过一生,我感觉很不错,真的,我喜欢以这种方式走过余生。”
李青默然。
“其实……,真不用对人生这么悲观的。”
“不悲观啊,自桃花庵再聚之后,我就不悲观了,现在……更不悲观了。”唐伯虎笑道,“有你料理我身后事,我更无后顾之忧了呢。”
李青沉默了下,道:“我们此去西方并不是传扬汉文化,太远了,甚至可以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咱们累吐血也不会起到什么效果,所以……”
“所以不传播汉文化,你就打算抛下我?”唐伯虎打趣,“没这样对朋友的啊!”
“……唉。”李青苦叹:真希望你是影视剧中的唐伯虎。
李青吁了口气,认真道:“他日身后事……交给我。”
“嗯。”唐伯虎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接着,轻声问:“长生苦吗?”
“苦。”李青苦涩叹道,“很苦。”
“是啊,想想都苦……”唐伯虎能够想象到其中苦楚,他当初可是亲身经历过双亲离世,妻子离世,妹妹离世……他知道有多苦。
他更知道,李青经历远超他之经历。
“这些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一天一天熬过来的。时间久了,就慢慢习惯了。”李青强笑笑,“不过,也不尽是苦,看着它一点点改变,变的更好。也会开心,会满足。”
“它?”唐伯虎怔了下,“大明?”
李青微笑点头。
“难怪你一直奔波……”唐伯虎恍然,释然……
“李老侯爷不是你亲儿子吧?”
李青点头:“他是我故友之重孙,也是我儿子。”
唐伯虎默了下,劝道:“其实,你不用把担子全揽在自己身上。自私一点,无情一点……”
“那就不是我了。”李青说。
唐伯虎一滞,继而无言。
两人不再说话,默契地眺望远方,吹着海风,望着涟漪的海面,心中亦各自泛起涟漪。
“伯虎,帮我个忙。”
“你说。”
“帮我画三幅画,人物画。”李青说,“我那三位妻子离开许久了,这漫长的岁月,我怕会记不清,有朝一日彻底忘了她们模样,你帮我画出来。”
李青也会绘画,可也只是会。
相比唐伯虎,差了十万八千里。
“小事一桩。”唐伯虎黯然一叹,点头答应,继而,又苦笑道,“怕是伯虎画不出三位夫人万一。”
他绘画技艺登峰造极,他对自己水准相当自信,可他却知道,李青心中的美好,是怎么也画不出来的。
“有劳了。”
…
李青先画,后又讲出不足,并以口头,文字加以描述。
唐伯虎不敢怠慢,拿出了毕生所学……
历时三个月的精雕细琢,精益求精的打磨,三幅画卷终于完成。
画出了形韵,亦画出了灵韵、神韵。
她们好似真的活了一般。
“好,好,好。”李青眼睛再也移不开了,看着她们,情不自禁地想去触摸她们。
手指一点点靠近,却仅毫厘之隔处停下,继而如触电般收回。
他怕污了画像。
尽管他的手很干净。
许是触景生情,这一刻,她们愈发鲜活起来,在眼前活了过来,在心里活跃起来……
七月的天,正是一年之中最炎热的时候,船舱如蒸笼一般,令人酷热难忍。
李青有真气加持,唐伯虎有李青真气加持,并不觉得酷热难当。
不过,大多时候,唐伯虎还是喜欢在水里泡一泡。
航行已有小半年,不过,仍未行一半路程,这遥远的西方……是挺远的。
不过,李青并不急,大明政局平稳,朱祁锦又刚接受调养,他时间非常充裕。
此一去,并不是为了传扬汉文化,李青只是想看一下这时代的西方是什么样子,进而,为双方贸易做准备。
唐伯虎在海上都快淡出鸟来了,他倒是挺急迫的,可……急也没用。
隔三差五就去问水手:“到哪儿了?”
水手的回答却都只有一个:“还远着呢。”
这时代,信息非常闭塞,大多人都不知哪是哪,毕竟……有些小国,都还处于部落酋长阶段,都称不上是个国家。
语言更是不通,交流都是靠手势,实物表演等方式沟通。
幸赖,除了以物换物,大多都还是能够接受金银交易的,补给倒不是问题。
渐渐地,唐伯虎也习惯了,不再隔三差五去问进度,整日泡泡澡,跟李青下下棋,听其讲述大明史……
躁动的心缓缓平复下来。
尤其是听李青讲述各种趣事,他沉浸其中,仿佛也亲身经历了一番一般,借此消遣时光,他也不觉得无聊了。
大明。
清丈土地如火如荼进行,刘瑾在前面跑,杨慎在后面追,杨廷和一个心七上八下,背地里骂王守仁祖宗八辈儿……
李东阳年事已高,实权过渡给了杨廷和。
对杨廷和来说,这自然是好事,可借此积累名望、权势,进而独占鳌头,彻底奠定一家独大基础。
尤其在皇帝不再致力于宦官专权后,杨廷和更觉机会来了。
本来他都计划好了,借打击刘瑾为首的宦官,进而提升自己威望,可奈何……
儿子被牵扯进去了。
更让他愤懑的是儿子干劲不是一般的足,那是十分有十二分的足,皇帝让他冲锋陷阵,他直接……充当敢死队。
杨老头肺都要气炸了!
可再如何生气,那都是自己儿子,当爹的哪能不顾?
不得已,杨廷和只好放弃政治利益,明里暗里帮着儿子,根本不敢生出扯后腿的心思……
与此同时,在朱厚照的坚持下,王守仁升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一跃成为第二梯队的实权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