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是阿娘织好的布没裹,放了半下午不知道有没有落上灰,我去看看,”芦苇对采薇挤了一下眼笑。
采薇脸上多了些放松,“锅屋离偏屋远,落上烟囱灰应该不会很多。”
芦苇示意妹妹好好吃饭,她来到锅屋看佟母坐在灶洞角落,红着眼睛低头不说话。
“伤心什么?”芦苇上前蹲下问道。
“对不起,都是阿娘不听你的话,当初你不同意徐家的亲事,阿娘还觉得你目光太高了,一点都不考虑眼前,后来定居柳林村,徐家除了里正家就属他们家最好了,你如果嫁过去的话,日后就没人敢对你的脸说三道四。”
“仲林在村里又算中上的小伙子,村里没有几个能比的过他人,还有他的家,更何况仲林还喜欢你,俺们对徐家又有救命之恩。”
“你即使脸坏了又能咋的?嫁过去了,徐家肯定不会为难你过日子的,没想到……”佟母说完低下头一滴眼泪落进灰里。
“人心易变呀阿娘!苦难的时候别人会记你一辈子的恩情,当苦难的日子过去了,他们缓过来了,看见你的劣势了,他们最多不像其他人那样欺负你就不错了,至于恩情救命的,那都会烟消云散的。”
“你觉得当初是我们给了他们活命的机会,徐家则觉得,他们是用一个好儿子跟你换的,无价的情意,变成了有价的交换,现在太平了,阿娘听过徐家说过几次救命的事了?”
“所谓救命之恩这种事,看见了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做了,就不图别人报答,不然会让自己伤心的!”
“再说了,当初我们帮徐家的目的也不单纯,也是因为看中了徐家都是壮小伙子,可以帮忙保护我们。”
“后来定居在这里,我们的目的也达到了,至于他们家的报答也做到了,刚入柳林村不是徐家协助,我们也活不下来,更别提扎根下来了。”
“至于嫁去徐家,这都是附带条件而已,阿娘不必拘于心里思量,没有了徐仲林,还李仲林王仲林,我还是可以在找人嫁出去的,”芦苇轻轻的拍着佟母安慰起来。
“可是官府有通告呀芦苇,你随时都有可能被抓走配人了,早知……早知不急着给草根说亲事……”
“阿娘,这样的话再不能说了,你现在的想法就跟彭家人一样,”芦苇神情严肃的打断佟母的话。
“草根人家是独立自主的人,又不欠咱家什么东西,你要是怕我被官府带走了,那我不急着和离就是了,等这官配的通告过去了,我在去找徐仲林写和离书。”
“什么时候能过去?一年两年?还是三五年?这不给你耽误住了吗?”佟母睁大泪眼问道。
“不管几年都没问题,阿娘快擦了眼泪,一会采薇过来看见了,肯定会追问的,彭家的日子本来就惹人烦了,她要是知道这事了,不晓得又惹出多少风波来,”芦苇起身踢了踢麻了的腿。
佟母只好憋了眼泪沉默没话,眼里都是说不出的自责和后悔。
芦苇看出来的时间有点长了,转身回去堂屋继续吃饭。
“阿娘的布还没好吗?”采薇看她姐进来问道。
“好了,布没落上什么灰,倒是那棉线上落了不少灰,给阿娘气的直掉眼泪呢!”芦苇笑着说完。
“有多少棉线有灰?”采薇知道棉线贵,自己老娘看了肯定会哭的。
“二十来团吧!落都落了也没法子洗干净了,不行织出来咱们自己穿呗!”芦苇挥挥手说完,笑眯眯的给自己舀了菜。
约莫两三杯茶的功夫,佟母才带着笑脸回到堂屋,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吃着饭。
一顿晚饭结束天黑的很彻底,采薇跟顺和被佟家人送出门看着回家了。
“芦苇……”屋后传来一声蚊子声。
佟父定眼细看黑影,缩成一团不是徐仲林是哪一个?
佟母看他冷哼一声,一言不发的进屋里了。
佟父也没了平日的亲热跟和蔼了,看着徐仲林语气如常的说道,“仲林有啥事吗?”
徐仲林张了张嘴看着黑暗里的芦苇,“俺搬出来了芦苇,离俺爹娘住的远了,能不和离吗?”
佟父看徐仲林的样子,发抖的身体单薄的很厉害,看样子应该来了很久了,晓得屋里在吃饭没进去打扰,有些冷硬的心肠软了软。
“仲林你搬出来离开你爹娘住,可不是为了俺家芦苇,你这说的,好像是俺家芦苇逼你搬出来的一样。”
“俺家芦苇不想过你家日子了,你这搬也好,不搬也好,跟芦苇完全不沾边的,天这么冷你快回去吧!别给你在这冻坏了。”
“阿爹都是俺的错,俺不会说话……”
“仲林,我们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这两年做事方方面面都不错,不能把言语都牵扯到你身上冤枉你,你也是非常不错的小伙子,你们两个过不下去了,你再说一门好亲事完全不费力,何必为了芦苇,把家里闹的鸡犬不宁呢?”
“你阿爹阿娘年纪也大了,父慈子孝不仅是他们求的,那家和万事兴也是俺们求的,芦苇嫁你家,注定是家里不兴和,这硬要强求就是逼俺闺女去死。”
“你说你就是好的跟神仙样,但是你看不起我闺女,欺负她,折辱她,转头再来哭哭啼啼的说你错了啥的。”
“这要换成你亲妹子你答应吗?爹娘始终是你爹娘,天大的错总有消失的时候,到时候俺闺女还会落得里外不是人,回去吧!”佟父说完毫不犹豫的带着闺女关上了门,留徐仲林站在门外沉默是金。
芦苇在黑暗里给她爸竖起了大拇指,“阿爹对我真好!”
佟父白了一眼没心没肺的闺女,“还不赶紧去睡觉?”
芦苇撇撇嘴,扭身进了自己屋里点灯熬油看书。
夜里佟母翻来翻去睡不着觉,不停的翻身叹气。
“你不睡你翻来覆去的干啥?”佟父坐起身问。
“俺担心仲林那孩子在门口没走,不行我出去看看去,”佟母索性起身穿好衣服,拨亮一个油灯拿手里。
“他是傻还是孬呀?不回去在门口蹲着想冻死吗?”佟父没好气的说道,说归说还是老实的穿好衣服跟着了。
“你不了解那孩子,特别轴性固执,”佟母随口丢下一句话,拿着灯跑的飞快的打开了大门,门外白茫茫的雪地啥也没有。
“看到了吧?没有人,刚下完雪冷的都不能出来,他又不是傻子蹲在这里……”佟父看屋后一点一点露出半拉身子。
他忙不迭的跑过去,徐仲林冻的脸发白的靠着墙,眼睛都快要冻的不转了,手插在破袖筒里拱肩缩背的。
“你……你这孩子,是要骗上俺家芦苇了吗?”佟父气恼的说完,扯着都要冻硬了的徐仲林进屋。
“仲林你何苦呀?你想娶啥样的姑娘找不到?非要折腾俺家干啥呀?给你冻出好歹来,你阿娘又要逮着俺家芦苇骂了,”佟母一边跟在后面小跑,一边嘟囔埋怨个不停。
“行了,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你赶紧去弄口热乎吃的,”佟父扭头吩咐佟母,他把徐仲林弄去屋里。
抱着盆打了一点雪,给徐仲林从上到下没头没脑的揉,一直揉到徐仲林有了热乎气,才把雪盆拿出去。
忙不迭的把屋里火盆拿出来,又拿了一块干厚布,给徐仲林脑袋包住,对着火盆烤了一刻钟拿下来,再给他拍打脑袋,害怕给这孩子冻坏了脑袋。
一通忙活佟母做吃的也好了,水煮的剩饭糊,冒着大热气的送来堂屋,“快趁热吃……”
徐仲林起身一溜烟跑出去了,跑的好像天上下刀子似的。
佟父佟母眼睁睁的看着人出去,还没反应过来,徐仲林拎着背筐又进来了。
进屋像个犯错的孩子,找个角落蹲下没有拿饭吃。
佟父没好气的看了一眼佟母,什么意思?要死佟家来吗?
佟母走过去,“仲林先把饭吃了暖和暖和身体。”
徐仲林抬起头,拿出筐里的东西递给佟母,“阿娘这个给芦苇吃。”
佟父打眼仔细看,是酥头翁冻的邦邦硬,他眼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感情正是最热烈真挚的时候,两家大人简直是作孽了!
佟母接过面人,把饭放到徐仲林的怀里。
“这明早热了给芦苇吃,你先吃饭。”
屋里一时间陷入了安静,除了徐仲林的吃饭声,那是寂静的掉根头发都能听到。
饭总有吃完的时候,徐仲林吃完饭低着头打算出去待着。
“夜都这么深了,仲林跟棒槌凑合一晚上住着吧!”佟母顶着老伴的目光硬着头皮说完。
徐仲林猛然抬起头,涌动的眸光似悲似喜的说不出话。
佟父在佟母不停的拉扯下,硬声道,“吃饱了去休息吧!有什么明早起来再说。”
岳父发话了,徐仲林沉默的去了棒槌屋里躺下,看着漆黑的夜晚不知在想什么。
“给他吃饱了不就行了,还留他住下,以后徐家有理由糟践俺闺女了,”佟父没好气的甩身上床了。
佟母吹熄了油灯,“是你闺女不是俺亲闺女吗?你疼俺也疼呀!徐婆子不是欺负俺大丫头吗?俺非跟她较上劲了。”
“她儿子这么喜欢俺芦苇,我就不称她心如她意让芦苇离开徐家,我非让她有这儿子,跟没这儿子一样,以后她这个儿子呀!明面上是她徐家的,实际上就是俺佟家招回来的上门女婿了。”
“仲林这孩子性情你也看到了,对芦苇啥样你也明白,俺芦苇性格倔,脾气不能受委屈,如果离开徐家,重新再找还是这样的人家,俺们怎么办?总不能再分开吧?”
“仲林不是跟他爹娘分开了吗?分开了以他对俺芦苇的心,你觉得俺芦苇以后的日子不快活吗?你上哪还能给她找到这样的好夫婿?如果芦苇小两口要是有大半的日子,生活在佟家会咋样呀?剩下一半生活能在徐家过几天日子?”
“他爹,丫头嫁人,总要学会过婆媳这一关的,婆媳关系是她一定要学会的,徐婆子算个啥东西?”
“重要的是俺女婿的态度,只要他向着大丫头,大丫头那婆子活着,那不就跟死了差不多?小两口十天有八天回来住着,这就是俺招的上门女婿了,俺为啥要松了这么个好女婿呀?俺孬吗?”
佟父侧头看着神色算计得意的佟母,脸上多了一些回过味的笑意,“你之前非要仲林,是不是打了这个主意?”
佟母目光松了片刻,“大丫头脾气犟啥话都不爱说,俺就想用救命之情攥死徐家,让他们好好对俺丫头,丫头住在家门口了,她有啥动静俺也能第一个知道。”
佟父忍不住打量佟母,谁说这时代的女人目光短浅的?
看棒槌娘温温柔柔的,这不就是算计的滴水不漏?温吞的算盘打的绵密如网,有种癞蛤蟆舔青蛙,打的花玩的也花,恶心又诛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