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终究是会落下的,但朝阳每天也都会正常升起。
天将放明的时候,社区里就有一些早早起床的孩子,到了牛奶配送点或者报纸配送点,他们领了报纸、牛奶,然后就骑着脚踏车给邻居们送牛奶、报纸。
将牛奶就放在邻居们的门廊下方时,丁泽凯会特意把感谢信放在牛奶瓶下,这是为了感谢他们一直以来的照顾。今天是他最后一次送牛奶。
就这样,一家一家的送着牛奶,等到送完最后一户时,丁泽凯看了一下时间——早上6点30分。
这个时间刚刚好,不耽误回家冲凉,吃早餐,然后再到学校。
回家的路上,偶尔碰到一些少年时,他也会热情的打着招呼。
在南洋,最先起床的永远都是这些孩子,他们会用自己挣到的零花钱,去购买自己喜欢的东西或者为中学的毕业旅行存够资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毕业旅行已经列入了中学生的计划之中,他们不仅会到暹罗、日本以及韩国这样的周边国家旅行,甚至会到美国、意大利、英国以及法国等欧洲国家旅行。
而和其它人不同的是丁泽凯,想到苏联、南斯拉夫、匈牙利那些的东欧国家旅行,不过,去那些国家并不便宜,为了这个梦想,他从8岁开始送报纸,牛奶,现在已经存了好几年的钱了,只等文理中学毕业,参加完联考,就可以放飞自我了。
在南洋,送牛奶、报纸,都是十四岁以下8岁以上的孩子们干的事情,十四岁以上的少年,可以到餐厅、零售店、超市以及洗车行等地方务工,按照法律14到15岁的未成年人不能在晚上9点以后工作,而且每天工作时间不能超过3个小时,等到了16岁,每天工作时间,就会达到4个小时。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会有报纸宣称“南洋童工悲惨遭遇”的原因——每天从六点,工作到晚上二十一点,每天工作长达十五个小时。
不过,作为压榨对象的丁泽凯还是非常期待下一份工作的,而且他已经找好了,就在学校附近的一间餐厅,工作时间也不错每天晚上五点半到八点半。
之所以期待着这份工作,是因为这份工作的收入更高,有了这份工作意味着他可以挣到更多的钱,到高中毕业的时候可以到更多的地方去旅行。
“妈,我回来了……”
一进家门,提着六瓶牛奶的丁泽凯又就走冲着厨房喊道:
“牛奶我放到冰箱里了,妈,明天牛奶就要让别人送了,我已经跟核桃订好了,他就送我们这一带。”
“知道了,快点去洗澡吧。”
在儿子洗澡时,丁永福这会也就是刚起床,来到客厅之后,他只是习惯性的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照片,照片上,一家十一口人,其乐融融的画面,让他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他的目光又投向另外两张照片,那是老大和老二的照片,他们分别穿着陆海军军装,他们都在军队服役。
因为前段时间的危机,军队一直处于战备状态,所以几乎没有和家里进行过任何联系。
“现在解除战备了,他们应该能有一个回来过年了吧!”
心里这么寻思着,丁永福忍不住感慨起来。
“虽然有些风波,可总得来说又是一个太平年啊!希望今年也是如此!”
今天是六三年的元旦!
按道理来说,他是不需要早起的,不过这么多年,丁永福早就养成了习惯,习惯早起,习惯了匆匆用完早餐,然后第一时间赶到工厂。
用完早餐后,和老婆以及孩子们打了个招呼,丁永福就驱车去了工厂,半个多小时后,他就到了永福印染公司。
因为是元旦的关系,除了几个值班人员,就没有其它人了,往日里很是热闹的工厂里,这里冷清清的,可即便是如此,丁永福仍然一间厂房一间厂房的巡查着。
就在巡查到第六车间时,有人走了进来。来人一看到他,就说道:
“老板,一听到动静,就知道是一定是您。”
“大福啊,”
丁永福笑道:
“这是多少年的习惯了,当年在沪海的时候,就有这个习惯……你不知道,管理这个厂子,是不能当撒手掌柜的……”
说着这么多年的心得,丁永福就和陈大福一起在厂子里逛了起来。
“……当年靠着我在沪海的时候,虽然是自己办的厂子,虽说没有顾老板的照顾,怕是很难成事,当时沪海比较少有的颇有规模的苏北籍工厂业主,可是后来先是抗战,再后,生意一天不如一天,那年生意关门时,我特意去顾老板府上看了看,顾老板说“时局不靖,生意关了也好”,我也就关了生意,可关了生意去那?”
一边走,丁永福一边聊着旧事:
“当时要么去美国,一张去美国的船票要一根小黄鱼,还有就是来南洋,那时候,谁知道南洋在哪啊!”
陈大福应道:
“可不是啊,刚来的时候,这边还都是一片老林子呢!”
“是啊,可再怎么着,也是咱们唐人的地方,总比洋人的地界好吧!所以,想了想,终究还是来了这。”
“嘿嘿,我当时就没想那么多,反正就是有船能上,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陈大福笑说道:
“说起来,可真是老天爷保佑,当时老板您这边的厂子刚关门,那边正好黄浦江里头就有南洋的船,为了糊口,一家人就上了船,没过半年的功夫,就在报纸上看到永福又开业了,后就寻思着是不是老板您的厂子,不曾想还真巧了。”
丁永福点了点头,说道:
“是啊,当年说来也是巧,正寻思着干什么的时候,在这里又碰到了顾老板,顾老板他也在这里,就劝我继续做印染,说是做生不如做熟,这不……当时正好服装大兴,永福一路做到现在……这可多亏了顾老板啊!”
提到顾老板,丁永福感慨之余,又说道:
“可惜,顾老板几年前就走了!”
他口中的顾老板是有“江北大亨”之称的顾竹轩,几年前因病去世。对于顾老板,丁永福是极其感激的,毕竟,当年在沪海是蒙他照顾,而现在的永福印染公司,也是蒙他指点。
两个人就这么厂子里边走边聊,很快到了办公楼,在将要到上楼的时候,丁永福想了想,说道:
“大福,你知道的,现在印染这块污染大,南洋这边的法令越来越严格,最近公司考虑到韩国去办厂。”
老板的话,让陈大福一愣,说道:
“要搬厂啊……”
虽然早就有了准备,可陈大福还是觉得有些突然,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说道:
“我明白的,老板……”
“啊,不是,大福,公司里的员工肯定都是在安排的,那边我们已经和劳工署对接,帮大家找到新工作,肯定都是长期合同,但是你知道的,港岛那边也需要人,怎么样,大福……”
看着面前从沪海就跟着自己的陈大福,丁永福说道:
“愿不愿意去港岛?”
“去港岛……”
陈大福愣了一下,说道:
“老板,我,我……”
对于已经年过四十五的陈大福来说,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年岁还要到海外打拼。
“大福,你考虑一下,如果去港岛的话,除了职务会晋升之外,还有海外津贴,怎么样,就当帮我的忙,我知道再过九年你就退休了,按道理来说,不应该让你过去,可是别人……”
看着陈大福,丁永福说道:
“我不放心啊!除了你,其它人我真的信不过!”
加重语气的恳请的同时,丁永福又说道:
“不过,大福你放心,即使是你不去,公司也不会亏待你的,公司总部这边还是要用人的,至于员工股,公司也会按标准折算新股或者折算现金。”
听着老板的安排,陈大福想了想,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说道:
“好,我听老板您的安排,不就是港岛嘛,又没多远……我什么出发?”
“就下周吧!”
丁永福说道:
“下周你先到港岛打个前站,我们的厂房已经找好了,你先过去实地考察一下。”
几天,元旦假期刚过,陈大福就提着行李箱乘出租车去了机场,虽然刚过完假期,但是在机场里的乘客可还真不少,人很挤,四面八方来的人流从他身边擦过,往机场的各个出口拥去,各奔前程,回荡着扩音器里传出的单调而刺耳的声音。
往来的乘客大都是和他一样,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推着南洋式的拉杆箱。
这些人不用看都能猜出他们的身份——各个公司的海外派驻职员,他们大抵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年青且充满朝气,只有最优秀的员工才能到海外工作,历练结束之后,他们会获得相应的晋升。
而每到假期的时候,他们就会拿着公司提供的往返机票从国外返回到家人的身边,与家人度完假日之后,还要再飞往国外,继续工作——开拓海外市场。
在过去的几年间,正得益于他们的努力,南洋的对外出口又有了新的跃升。
在陈大福朝着侯机室走去时,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手中拿着机票,带着妻子和孩子们走了过来,孩子们之中领头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作为大姐的她,一边走,一边喊着:
“你们都跟好了,我们要搭乘的飞机是到港岛的飞机,它的班次是……”
这家人也是到港岛的?
陈大福看着这家人的男主人,他心里不禁冒出一个念头,或许,他也是和自己一样到港岛工作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