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庞小月是自己一个人一张办公桌,暑假时东方营业所新分来一个大学生。
大学生名叫李仁鸿,财经大学的本科。小伙子接近一米八的身高,长的白白净净,五官端正,眉宇间很是英朗。
李仁鸿就是本县黄叶乡的人,临河县一中毕业,考上了省城的财经大学金融专业。
大学时谈了个省城的女朋友,春夏秋冬之间风花雪月之下,两个人也多次探究了男女身体的奥秘和不同。
对于女儿找了个来自穷山沟里的同学,女朋友的爸妈见都不见。
“你这辈子跟我们还没有穷够,是吧?” 女朋友的爸爸扬起了满是皱纹的脸,两眼呆呆的看着女儿,对此事予以坚决的否定。
他的上半辈子就是个普通的车间工人,如果厂长不是自己老婆的舅舅的亲徒弟,再如果自己老婆的舅舅不是已升为处级干部,他早就成了第一批下岗工人。
就现在这个看大门的工作,还是搭上了自己老婆舅舅的面子,还有几条拿起来闻了又闻、自己却舍不得买一盒尝尝的好烟。
“你要是跟了他,看见没有?”女朋友的妈妈指了指他们居住的破旧楼房的门洞,划拉一下挡住脸的凌乱的灰白相间的头发。
“你俩结婚那天,我就把床单子撕开了拧成绳子,吊死在这门口儿。我就再也不用干这天天扫楼道的破活儿了。”
这是一个在小区物业上班的女人。
每天朝六晚六的十二小时工作制,她左手拿着扫地笤帚和簸箕,右手提着沥水桶和墩布,爬上爬下挨门挨户的打扫楼道。她时不时的接受着小组长的数落,年底还要陪着笑脸,去小组长家里登门送礼。
一年下来,流着多少汗水不知道,但吃了几顿肉、具体到是哪一天、到哪个肉摊买的肉,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最尴尬的是遇到熟人、亲戚,尤其是衣着光鲜的同学正打开房门,看到猫腰墩地满脸汗水油泥的自己。
想着这些年自己的委屈,女朋友的妈妈说着说着泪飞如雨,滴嘀嗒嗒的落在了不知道穿了多少年、已经看不出底色的衬衣上。
“他挺帅的,是个好人”,女朋友的声音像蚊子在轻轻的低吟。
“帅有什么用?人好有什么用?能顶柴米油盐,还是汽车洋房?”
女人气愤的一指身边的男人,“你爸年轻时候不帅吗?人不好吗?如今的好人,有过上好日子的吗?”
看到她瞪着眼又要扯起多年往事,女朋友的爸爸脸色泛红,悄悄扯扯自己老婆的衣襟——这时候应该一致对外。
有钱夫妻百事顺,没钱夫妻窝里斗。
他们这辈子当够了平凡平庸的平头百姓。居住的旧楼房,对应着的也是附近升学率很低的学校,大多是原来工厂子弟的后代,富裕一点儿的都已想方设法搬离了这里。
他们没钱买房搬家。从女儿幼儿园开始,便只有省吃俭用的托人送礼找关系,交了高价择校费,供她去了本区最好的学校。
好不容易供养出女儿读完了省财大的学业,盼星星盼月亮的,就为了下一代、再下一代能成为人上人。
这时候轻轻的一句“为了爱情”,就挥手同意放她走,跟那个穷小子回到穷山恶水的山沟里去?
做梦去吧!
两个年轻人的感情就这样出现了波折,再见面时就有了些许的不愉快。
去年大四找工作,女朋友递交了多份简历,最后认识了一个开大奔的老板。
对方不但收了她的档案,看她面若桃花,酒后顺便收了她的人,一来二去三折腾的也就一并收了她的心。
毕业分手时,前女友已经顺利拿下了驾照,出入学校时已是尼桑代步。
“我开车送你回家吧,顺便去你们山里看看”,两个人毕竟是日久情深,虽然一切都结束了,但感情还是超过了一般的同学关系。
看着他的一堆行李,她把车停在宿舍楼门口,手里摇着车钥匙对他说。
开大奔的胖老板没有他的文化,没有他的帅气,没有他的高挑身材和英朗的笑脸。一次在回宿舍楼的半路,他见过她和胖老板,应该比她至少年长十多岁。
“算了”,看看那堆行李,他想了想又说,“你送我去长途车站吧”,鬼使神差的,他竟然说了这么一句。
他原意大概是想说,既然不能在一起,那就别去山里的老家了。这时候突然的大脑短路,嘴里说出了这么一句。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等汽车拐出熟悉了四年的校园,他问着前女友。
“那得看他老婆能活到什么时候。差不多了,癌症晚期,等她死了我们就结婚”,她熟练的开着车,面色平静,好像是说着与己无关的别人的闲事。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以为开大奔的胖子只是个离异男。
怕他说出最后挽留的话,那样的话两个人都难堪,前女友开口说:“他让我爸妈搬进了南区他家原来的房子,九十多平米吧”。
他记得她说过,她家的旧房子是四十平米的顶楼。夏季是晴天炎热、雨天漏水,冬天屋里的温度比外面强不了多少,要盖两层厚棉被。
几家人合用的那个脏脏的厕所,窗玻璃已经所剩无几,蹲那里面太冷了。以至于睡前不敢多喝一口水,半夜即使被尿憋醒了,也要想方设法拖到天亮才起床。
前女友用冷冰冰的现实堵住了他的嘴,他便真的不能再说出任何挽留的话。以前曾认真读过《傲慢与偏见》这本小说,他对里面的那句话记忆犹新,“只考虑金钱的婚姻是荒谬的,不考虑金钱的婚姻是愚蠢的。”
前女友的选择没有错,她只是不想愚蠢的过下去——算算毕业后能拿到手的工资,他感觉自己这辈子可能也买不起南区的房子,
长途汽车站到了,李仁鸿卸下了自己的行李,两个人互道“珍重”,却没有说“再见”。
每年的毕业季,都是最难就业季。有病乱投医,他带着老娘去找在黄叶乡造纸厂当厂长的舅舅——这是他的所有亲戚里唯一能接近官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