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尘没来得及向苏解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是达戈想要杀死自己这件事,苏还是能够确定的。
虽然还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但是也能明白达戈是敌非友。
苏于是便决定先将达戈留在峰顶不管,自己下山去,回部落中禀明情况后,自有族人来审判达戈。
至于他自行审问达戈有何居心,苏却完全没这个想法。
在这个十二岁孩子的心中,他潜意识地抗拒着与他人发生冲突。
在临走之前,苏不知道这一趟自己多久才能回来,需要给达戈喂点食水,免得达戈饿死渴死。
于是苏从兽皮口袋中取出食水,系在腰间,双手并用攀上岩手。
将昏迷的达戈弄醒之后,苏向他表明自己的想法,就准备给达戈喂食。
结果达戈却一口咬在苏的手掌上,对他破口大骂,表示不需要他虚伪的帮助。
苏因吃痛而摔下了岩手,看着手掌上汩汩冒出的血液,不由得感到十分委屈,质问达戈为什么如此狼心狗肺。
而也就是这一问,让苏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弃之中。
并且为王尘揭开了猎风一族的神秘面纱。
……
猎风一族最初不止一个部落,都以猎风为信仰,以游牧渔猎为生的部落,大大小小的有几十个。
而经过连年的征战,最终所有的部落被并为同一个部落,也就是现在的猎风一族。
而吸收了几十个部落的人口,使得猎风一族的规模空前膨胀。部落首领采用名级制来分化统治部落族人。
这个名级制的标准很简单,以血缘为纽带。发动战争征服其他人的,那个部落的族人,被尊为最尊贵的单字名。
这些人能取单字名,拥有自己的草场和财产,把持着祭祀的权力,不事生产,部落首领都从他们当中选出。
比如苏,还有他的叔叔冈,乃至于他的爷爷……
而后是双字名。
这些人能取两个字的名,他们可以拥有一定限度的草场和财产,在战争时期,需要每家每户征召一名战士,在战死后可以获得肉羊或者草场作为抚恤金。
比如亚泊、达戈……
他们当中最成功的,最多只能成为一名首领侍从。
再然后是三字名。
他们不能拥有自己的草场,只能依附于上两个名级的人,在他们的草场上讨生活。
即便不在战争时期,上等名级的人也可以征召他们作战,并且不需要付抚恤金给他们的家人。只需要向被征召对象的草场主人缴付赔偿金即可。
以此类推,权利在不停地被剥削,一直到五字名之后,便是不可接触者。
他们游荡在部落之外,没有任何赖以为生的门路,靠捡上等名级吃剩的骨头为生,草原狼群侵袭前,作为首当其冲的预警。
森严的名级制度规训着猎风一族的众人,让上下阶层几百年来几乎都没有流动。
一个猎风族人,从出生起就注定了他的未来,即便再怎么努力,一个双字名也无法成为单字名。
苏知道这样的事吗?他当然知道。
从小他就被父兄告知,他拥有高贵的单字名,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要对得起贵族的荣耀。
他原本也以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在他心中,也许自己会有某种优待,但是同样有其义务所在。
譬如他要睿智到能够带领族人挺过草原偶尔会到来的冷酷寒冬。
又譬如他要勇敢到能够领导族人狩猎大风,抗击外敌。
这些是他要承担的义务,就像下等名级需要辛勤劳作供养他一样,都是各自的义务而已。
苏一直以来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直到达戈向他咆哮着,吐露出自己要杀死苏的理由,他再也无法这样说服自己。
达戈身为一个双字名,爱上了毗邻草场的一个四字名姑娘。
身为一个四字名,这个姑娘生来便是作奴隶的命,她生命中的一切都不由自己做主。
她像一件货物,任由主家随意买卖。
直到达戈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他尊重她,不会像使唤牲口一样去使唤她,也不会强迫她做她不愿做的事。
久而久之,姑娘明白了达戈的心意,她也为这个俊俏温柔的青年倾心。但是苦于自己的身份,只能隐而不发,以暗藏而深沉的爱回应着达戈。
她会在草场上放牧时,用目光轻柔地注视着达戈;会在帮他缝补衣物时,在衣料内侧绣上寓意爱慕的祈心草;会在达戈染上风寒时,进入山林为他寻找草药,并且只偷偷地在夜晚放在他的门前。
她希望这样隐秘的爱意能够一直下去,直到她被主家作为奖励分给一个同为四字名的奴隶。
可是她却不知道,达戈打算将她从这种生活中解救出来,并且他不打算像自己的父兄们一样,占有一个下等名级的姑娘作为玩物。
而是打算真正的、永远地解救这个姑娘,与她共度余生白头偕老。
达戈计划在一个月遮天,与姑娘私奔,逃到人类世界去。
月遮天是草原上最昏暗的时候,即便是月亮也会被浓厚的乌云挡得严严实实,所以那天是最好的出逃时刻。
达戈将自己所有的值钱物品都打包好,藏在山林的边缘,就等着姑娘来与他汇合。
他准备了一匹老马,能在视野受阻的月遮天将他们安全地送离草原。
然而他一直等到天将破晓,也没见到姑娘的身影。
达戈心中又哀又忧,哀是他在想会不会是自己错误意会了姑娘的行为,她其实并没有爱上他;或者爱上了他,但并没有到要与他私奔的地步。
忧则是担心姑娘其实愿意与他私奔,但是在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意外,毕竟这是个月遮天,也许她被孤狼袭击了?
脑中千百种可怕的可能性掠过,达戈步履匆匆往回走。
他四面留意着,生怕忽略了需要帮助的姑娘。
然而一路走回自家草场范围,依旧没有见到姑娘的身影。
忽然,毗邻的草场上,一顶破败的矮帐中,传来女人的哭喊声。
达戈心头一紧,快步赶去。
越是靠近,那女人的哭喊声便越是清晰,达戈的心也愈发沉重。
他一把将毡布掀开,将手中的火把向前探去,矮帐内的一切展露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