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跟着那条半路蹿出来的野狗,恐怕谁都不知道里面还隐藏着一户农家。
木制房子,外围布了简单的迷障,看着像是防止林中野兽突然闯进来。前后开垦出几块菜地,已经被野草抢占,然后又于瑟瑟秋风里尽数枯萎。
陆安然拨开枯草看了看,发现曾经种植的白菜烂在地里无人理会,也有南瓜外表完整但是破了大口,应该是动物爬进去掏空了内部。
“全都是夏季作物。”云起指着这一片,“除了这些,还有屋子后边的菜瓜、丝瓜、红苋、瓠子。”
鹿陶陶的声音从一边传来:“你们看,这边搭了个葡萄架。”
陆安然走过去时,鹿陶陶正躺靠在葡萄架下一张摇椅上,旁边还有一个木墩子做成的桌子,上面茶壶还在,只是落满树叶。
“房子主人还挺有品位,若是隐世在此,感觉还不错。”
陆安然从葡萄架看向另一边断了半边绳子的秋千架,陷入思绪当中。
鹿陶陶道:“我看这里就是那个鬼娃娃的家了,不知道她躲去哪里,反正我看过了,家徒四壁,别说人影子,鬼影子都找不着。”
诚如鹿陶陶所言,墨言和无方很快查看了一遍,一起摇头道:“没人。”
云起靠在房间门口朝陆安然招手,“过来看看。”
没有什么讲究,进门就是房间,右边摆了张床,空荡荡的只见木板,堆了些杂物在上头。里间很小,也是床,却有被褥和床帐,两边用弯钩藤条挂起来,里面的被子被叠放着,覆盖薄薄一层灰。
“从外面菜地来看夏季已荒废,但是山间风大尘多,这间房却只有浅浅一点灰尘,看着不过月余。”云起用食指轻抹被面,伸手给陆安然看,“也就是说,最迟秋时,房子主人还在。”
这时,野狗跑进来,熟门熟路地溜进厨房蜷缩在柴火堆旁边,那里还有一只盘子,里面空无一物,从残留痕迹来看,此前应该是给狗喂食的餐具。
鹿陶陶路过,拎住狗一只耳朵左右晃,“啊,原来你还是一只家狗,你主人呢?都死光了吗?”
屋内陈设朴素,必要的几样家用物件外,没有多余东西,不过从柜子里衣服样式来看,住在这里的是个女子。
“鬼娃娃呗,长大变女鬼。”鹿陶陶大刺刺地在不大的房间里翻箱倒柜,“什么穷酸布料,这年头女鬼都混得这么差了?”
确定没有人生活的气息,并且已经离开月余之久,几人重新回到外边,云起说道:“如果住在这里的是外人口中的鬼娃娃,为何多年来她生活在这里无人得知,就算鬼山被堰江村视为禁地,但一个活生生的人存在着,怎么能真的隐形。”
陆安然附和道:“她的养父母前后去世,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怎么生存下来,另外,种菜虽能满足一部分需求,但大多数比如衣服鞋袜、米面酱醋、锅碗瓢盆,这些需要去集市换取,不可能完全脱离世间。”
鹿陶陶夸张地睁大眼,“鬼还需要吃饭?”
“不止,她还要睡觉呢。”墨言讽刺道:“没看见那么大一张床。”
然而最让云起和陆安然困惑的还是一个问题,“苏湘湘为何来此?”
人去屋空,没人能回答他们这个疑问。
云起揽着陆安然拍了下她的肩膀,“走吧,回去苏府拜访一下。”
“对了世子,说到苏府这两日还有个事。”墨言不愧为包打听,王都城的小道消息没有他不知道的,“您说祁尚是不是傻子,非要请苏湘湘的牌位回去,说是既然把苏家女迎作祁家妇,便要认她为妻子供起来。”
陆安然不解,“苏小姐入葬在苏家祖坟。”
鹿陶陶翻了个白眼,“祁尚脑子是不是有病,难不成他还准备在苏湘湘的坟旁边留个坑,死了以后好合葬啊?”
墨言耸耸肩,“反正祁大人气病了,苏大人也生气把他给赶出府,别的不说,这个事传出去,祁尚日后婚事上要难办了。”哪家人敢把女儿嫁过去,那不成继室了。
云起对祁尚的心思有几分把握,“心性忠厚耿直,太过义气。”
回去没有经由红石村,自也没再回莫家墩那边。
说来也巧,走这条路正好可以经过碧云观。去之前就打算回程要去碧云观,所以赶路并没有很着急。
远远能看到观顶的时候,马车慢悠悠停下来。
云起刚撩开帘子还没有说话,墨言执着马鞭遥指前方,“世子,您看那边那个人,是不是有点像宣平侯。”
云起打眼一看,风中一人身披黑色大氅站在空地上,天色黯淡下来,没有光亮洒照,他在那里像苍鹰落地,莫名让人从背影看出几分寂寥。
估计是他们停留的有点久,宣平侯忽然转过头,那双眼睛穿透黑暗直直平视,目光锐利,眼底有道凌厉的光闪过。
很快眯了眯眼睛,似乎看清来人,收起戒备的神态,双手拢在袖筒里,看似慵懒实则每一步都迈得很大的走过来,“云世子?”下巴朝外一抬,“这是准备回城?”
云起从马车上跳下来拱了拱手,“凤侯,您也如此有雅兴,来城外踏青郊游?”
宣平侯不冷不热地笑了笑,“杂草丛生,无山无水,本侯脑子有问题才来这里郊游。”
从性格来判断,凤倾得了宣平侯十成十的真传,说话都这么直来直去,不管对方是否接受。
云起本也是随意寒暄,回一个假笑:“那……我们先告辞?”
宣平侯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本侯懒得走路了,借你们马车坐一段。”
云起腹诽:还真不客气。
上马车前,云起往宣平侯站立的位置看了眼,是一个坟包,没有立碑。
“还有两个小丫头?”宣平侯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惊讶,随后怪笑道:“云世子艳福不浅。”
云起摆了个手势介绍:“蒙都陆府嫡女,陆安然,另一位叫鹿陶陶,来自鹿城。”
“哦~”宣平侯来了几分兴趣,“素手执刀,尸骨堆里劈出乾坤朗朗的陆府嫡女?”
陆安然自己都不知外界对她还有这么一个称呼,“见过凤侯。”
“还以为你会有什么不同,和普通丫头也没什么区别。”
云起笑说:“凤侯难不成以为她头上多长两个角不成?”
宣平侯还真的点了下头,“大宁朝少见仵作,更别说女仵作,你倒是有点胆气。”
至于鹿陶陶,宣平侯习惯性眯了下眼睛,“鹿城鹿道元和你是什么关系?”
鹿陶陶歪了歪脑袋,扮着无辜脸道:“不认识。”
宣平侯没有继续多说,反而云起问了句:“鹿道元是?”
“江湖人士,偶然结识过一两回。”宣平侯如此回答俨然不欲多说,这个话题自然结束。
马车到了岔路口时,宣平侯拍了拍马车壁,“去观里。”
墨言对宣平侯如此不客气地纯把他当个马车夫心里颇有微词,不过自家世子也没说什么,好歹得尊老爱幼不是,反正他们的目的也是碧云观,马鞭一甩,直接冲着碧云观而去。
“没耽误你们行程吧?”明明已经提前吩咐人了,事后照例假惺惺地客套一句,“如果不方便,本侯可以自己下马车步行过去。”
云起都不得不佩服宣平侯的厚脸皮,简直前无古人,“我之前听过碧云观灵验,正想见识一下,今日搭了凤侯这个顺风,求之不得。”
宣平侯很满意云起的上道,也可能纯粹无聊,于是主动提及自己的事,“你难道不好奇本侯刚才祭拜谁?”
“定是对凤侯来说重要之人。”
宣平侯满脸你说废话的瞅了他一眼,“本侯的家事你们都听过了吧?”
饶是云起八面玲珑,总不好说‘对啊,你们家那点事全王都已经来回炒了几茬’,只好笑笑不说话。
“本侯来碧云观做场法事,谁知里头道士办事磨叽,就先去她坟前祭拜一下。”宣平侯背靠马车闭上眼养神,“给人度灵,总该告知一声吧。”
云起几人不用想,宣平侯口中的她必然是那位传奇侠女。
别人不好多问,鹿陶陶却没有那些顾忌,“哪个她啊?不会是你成亲前找的那个小情人吧?”
宣平侯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鹿陶陶,云起和陆安然以为他要发怒时,勾起嘴角笑了声,“刚才还装模装样,现在又憋不住劲了?”
“嗐,王都城传成什么样了,那是我们想听吗,是风往耳朵灌,不得不听!”鹿陶陶把听人闲话说得理所当然,“这位侯爷,你也不用觉得丢脸,多生孩子多种树,生男生女都一样,不然儿子没对象。你一口气就搞出个龙凤胎,直接把别人该花两三年的任务一口气完成,多叫人羡慕啊,是不是?”
宣平侯从鼻腔里哼笑出声,“合该你姓鹿,连这幅脾气都一模一样。”
鹿陶陶鼓着一双大眼睛眨了眨,“不然这位侯爷满足一下我们的好奇心呗,我们如今是一条马车上的人,和自家人说话,完全不用顾忌。”
云起和陆安然眼看着鹿陶陶在作死的边缘跳来跳去,莫名其妙就得了宣平侯的眼缘,两个人一人一句聊起来。
“她叫玉霞,虽为女子,却有甚过男子的气魄和胆识,手持三尺长剑,斩尽天下不平事。”宣平侯说来,没有过多的情愫,却在言语里展现一股由衷的佩服,“因她从小吃百家饭长大,所以长大学成功夫后,到处漂泊,四海为家,她生性洒脱,从来不在乎身外之物,她曾跟本侯说,家不拘泥于形式,心之安处便是家。”
从宣平侯的描述里,脑海里虚无缥缈的女侠逐渐真实起来,那般潇洒不羁又充满热血的奇女子,难怪叫宣平侯至今难以忘怀。
鹿陶陶双手交握在一起托住下巴,仰着脑袋说道:“那你怎么没有娶她?”
宣平侯含笑摇了摇头,“她本是自由翱翔的鹰,非而豢养后院的金丝雀,如若本侯动用地位强行留住她,才是辜负了她的一片情意。”
“啊?外面不是都说你们被家人拆散的嘛。”
宣平侯大笑几声,满身自负道:“本侯若是想要,就算是这侯府,又怎拦得住。”不过是他看清楚了两人间的距离及时放手罢了。
说真的,云起再次感叹凤倾的老子天下第一第二第三睥睨傲视的脾气哪里来的,眼前才是罪魁祸首,难怪养个儿子成了混世魔王,也就是凤侯年纪大了,对外端起来几分,没准年轻时候干过的事比凤倾还混账。
鹿陶陶撇撇嘴,“难道又是一场娶不到心爱的人,娶谁都一样的老套戏本子。”
宣平侯收敛笑意,正色道:“本侯与夫人成亲后才知,尊重敬仰和爱情并非一回事。”
陆安然似不经意看向云起,后者嘴角微微抽了下,两人同时闪过一个念头——不愧是凤侯,怎么都能给他圆回来。
鹿陶陶一点也不给宣平侯一点面子,恶魔般笑着道:“尊重到生出一对龙凤胎哦?”
话赶巧,马车不知不觉已停下,一道女子的声音温温柔柔在外边说道:“父亲,是您在马车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