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然取药材那日,在街上看到苏湘湘和一位贵妇人从奇珍楼出来。
春苗在旁边说:“苏家在奇珍楼预定了一套首饰,苏家小姐出嫁用的,据说上面珠宝镶嵌了十二颗,每一颗都那么大。”
春苗连比带划,满是羡慕的语气,“苏夫人娘家做海货生意,有的是海珠。”
陆安然正好看到苏湘湘扶着那位贵妇人上马车,后者脸上没有半点喜庆,反而神色严肃,让人看了,都以为不满意这桩婚事。
“小姐,您看到了吧,苏夫人戴的钗子上那颗东珠,世上就两颗,一颗在苏夫人头上,还有一颗在宫里。”春苗重点俨然和陆安然不同。
陆安然首次正视苏夫人娘家豪气,“听着来头不小。”
春苗摇头,“倒也不是,不过生意做得大,是御用皇商。”
苏家和祁家婚事定了,在十一月最后一天,也是这一年最后一个嫁娶的黄道吉日。
陆安然之前不同场合与苏湘湘交谈过,从她眼中可见野心不小,尤其还不巧撞见过苏湘湘和二皇子私会,所以总以为这桩婚事会发生变故,竟然安安稳稳定下了。
要说二皇子的话,不得不提他如今的未婚妻顾秉月,那天陆简妤语焉不详,不知顾秉月好好的人怎么突然间变傻了。
怀揣这个疑问,见到云起的时候自然而然提了一句,云起比陆简妤了解的还多一点,“不是傻了,御医的脉案是‘离魂症’。”
人有七魂六魄,轻者丢魄,易精神恍惚、惊慌忧虑、心神不安从而行为怪异;重者丢魂,人会失智,表现出来痴痴傻傻。
顾家还特意去三元宫请东岳真人出山作法,结果正好遇到东岳真人闭关,不过他门下弟子来顾家走了一趟,对顾家人说:“顾小姐遗失一魂在外,故而神志不清,贫道已对她使用封身术,可暂保身体不出变故。”
顾家人一听大急,“道长可有办法替小女解脱困局?”
“眼下要找到遗失的一魂为要紧,否则……离体太久,即便叫回来也无用了。”
可是顾家人哪里去找看不见摸不着的魂啊,这时候那位鸿无道长给顾家出了个主意,“如果二十一日内找不到顾小姐的魂,贫道只能抓一个孤魂给她安在身上。”
顾家人立刻说道:“要不然现在道长就作法抓孤魂,免得再出岔子。”
鸿无道长一甩拂尘,“这乃不得已之法,随意按他人魂魄,也会造成本体精神错乱。”
顾家这才算了,冷静下来开始盘算,又感觉顾秉月这事出得蹊跷,说不准就是背后有推手,针对的自然是他顾家和皇后娘娘及三皇子。
陆安然听云起说完,疑问道:“顾小姐只出门了一次,回来就变这样了?”
“至少顾家也查不到原因。”
两人谈着话到了望月楼,从底下看上去,它就像一轮孤月高高伫立在那,上边凉亭飞出四个角,犹如仙鹤凌空。
望月楼建在战乱时,原本也不叫这个名字,作用是勘察城外敌情,一旦有异变就敲响亭中一面锣鼓,后来盛世皇朝立为都城,建立内外城几层防守,望月楼渐渐失去了它的用处,不知何时起,成了赏月的地方,故而成了‘望月楼’。
如今还有锣鼓摆在那里,锈迹斑斑一看就没人使用。反而四面柱子各有墨迹,不少文人在此挥洒豪情。
现在是白天,陆安然站在望月楼看过去,还能看到十里外竖在英雄冢上的旗幡。
云起挥开折扇含笑道:“一览众山小,果真是个赏景的好地方。”
陆安然目测了一下,“但这里长宽不到二丈,怎么施展拳脚功夫。”
“你认为凤倾能在汤淼手里过几招?”
陆安然微拧眉头,这还用问吗,凤倾因为生来带病根本没有学过功夫,如何过招。
一转头,看到云起眼里明光,陆安然忽然反应过来,“汤淼约凤倾在这里,只为了羞辱他。”
云起勾起唇角,“一招即可拿下,何须顾忌场地大小。”
只可惜汤淼从白天等到黑夜,凤倾竟然没有赴约。
从望月楼下来,又来到了汤淼出事的那条暗巷,连白天都悄寂无声,几乎没什么人经过。
“看那边双子楼,便是朝花夕拾。”云起用扇子指了指西边方位。
陆安然诧异,“一模一样的两座楼?”
“左为朝花,右为夕拾,虽然明着看没区别,但里面却大有玄机。”
两人慢慢踱步,陆安然听云起解惑道:“夕拾楼与外面的琴阁没有什么区别,之前苏执请我去的就是夕拾楼,里面有姑娘弹曲,闲时可做风雅。你也可以不让姑娘作陪,里面清净,因为房间格局不会与其他人相撞,倒也是谈事的好去处。”
这么一了解,陆安然发现她对王都的见识仍旧浅薄,从未听过有这样一个地方,“朝花楼呢?又哪里不同?”
谁知,云起回道:“不知。”
陆安然转头看他,云起笑了一下,“别这样看我,我确实不知道,进朝花楼需要金帖,苏执还够不上这一档次。”
“所以,想要去朝花楼还得是达官贵人?”
“不能完全这么说,但起码有钱有势是肯定的了。”
陆安然目光定在云起身上,“有势另说,世子难道够不上有钱吗?”
云起轻嗤一声,“我就知道你要编排我。”他挥摇折扇,发丝被鼓动在肩后飞扬,桃花眼一挑,语声散漫道:“人家只接待熟客,也就是你在夕拾楼去了一定次数,对方再衡量你财力物力,才会给你一张朝花楼的金帖。”
陆安然哑然失笑,“如此看来,确实大有玄机。”
云起对着她挤了挤眉眼,“本世子怀疑里面有不少不可告知的隐秘。”
设这么高一个门槛,大家还如此捧场,只能说明应和了一部分人的需求,比如那些个不好明着涉足此等风月场的人。
陆安然仰起脑袋,两座楼外表看很普通,不像银楼那般把有钱放在门面上,也不像蕴华楼低调中透着华丽,它是真正的简朴,若不是云起告知,她根本看不出特别来。
既然在朝花楼出没者可能身份不低,陆安然忽然想到,“汤淼突然在此重伤昏迷,会不会恰好遇到了什么人和事?”
“这个可能有但不大,先不提朝花楼虽然与这里隔得近,但出口在另一边,再则王都城世家当中,除了凤家出了两个另类,谁会愿意得罪汤家。”云起迈步边往外走,边道,“退一步来说,真要冒着得罪汤家也要出手的地步,定是无比重要的事,谁会拿到这个黑漆漆的暗巷里来谈?”
一通分析很有道理,陆安然刚要点头,云起话锋一转,“不过也说不定,万一就是有人喜欢幽暗荒僻阴冷的角落呢。”
离开后没有直接回去,而是进了一家茶楼,让店小二送上几盘点心和一壶茶,门一关上,所有喧嚣皆拦在门外。
云起尝了一口茶兴趣不大,视线扫到窗口摆着的棋盘和古琴,走过去拨弄了几下琴弦,心血来潮道:“你还从未给我弹过琴。”
陆安然舌尖卷着糕点咽下去,“琴艺不精,不敢献丑。”
“本世子教你。”云起招手,“过来啊。”
陆安然恋恋不舍地看了其余点心一眼,走过去用指尖碰了碰弦,弦动发出一声低鸣,犹如风声呜呜响。
她坐在旁边,晒着外头太阳,吃饱了之后浑身懒洋洋的味道,“世子弹吧,我听着。”
云起撩开袍子盘坐,五指分开拂过古琴,“也行,本世子给你弹一曲《长相思》。”
陆安然不精通琴艺却知道《长相思》曲调充满月夜诉衷肠的哀怨缠绵,然而此刻云起不知怎么变了调,节奏骤然欢快多了,倒像是另外作了首曲。
他的手指像轻盈的玉蝶,轻松惬意地拨动琴弦,嘴角挑着一抹浅笑,眼神映入天光,有几许波光流动,带着独属于云起本人的散漫不羁。
陆安然听着竟也入了迷,恍若春花秋月,细雨松风里,竹榻静听琴所言。
一曲罢,云起平掌轻压还在颤动的弦,微微一笑:“长相思,相思长,轮到相思没处辞,除非相见时。”
这一笑,好像笑在陆安然心口,让她的心突然间快速跳了几下。
此情此景,含情脉脉。
门口,刚推开门的萧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用一笑化解尴尬,说道:“我是不是等会儿再来?”
云起手撑着凉塌起身,“萧师兄,我们正等你。”
萧疏走到旁边洗手,用干净布子边擦边走过来,起了捉弄之意,笑说:“若是邀我弹琴,兴许我该提前告辞。”
陆安然被当面调侃,心里微窘,表面依旧纹丝不动,一本正经说正事,“师兄看过汤淼的伤了,情况如何?”
萧疏接过云起斟的茶,喝了两口解渴后,说道:“单看外伤不重,然邪热内闭,昏迷谵语,夹血结,夹毒攻,阴阳之气逆乱,直冲犯脑。”
他看向两人,“刘太医的脉案我也看了,上书热毒、瘀血阻塞清窍,或气血亏耗,阴阳衰竭,清窍失养,神无所依以致于神识昏迷。他们用安宫牛黄丸、至宝丹以启闭开窍,再佐以通关散、稀涎散清热救阴,泄邪平肝。”
“师兄认为可妥?”云起不知不觉省略了姓氏。
萧疏眉角微微一挑,在云起别有深意的目光下中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刘太医的方子和诊病手法都没问题,只是保守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