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能保住苗二牛的腿,这家的男人苗金福眼里顿时注入一抹光芒,这回不顾于慧娘再如何阻拦,终于拿出当家人的气派。
“你这个婆娘待一边去,其他的事便罢了,二牛是我儿子,我不能让他日后拖个残腿过活。”
他再三恳求甚至想要跪下,男人以竹笛一挽,语气格外云淡风轻,“无需多礼,医者治病救人乃分内事。”
男人提出两个要求,“一,我要一间安静的屋子;二,烧水准备干净的布子,还有最好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快刀。”
前面的要求听得懂,至于最后一项,苗金福愣住了,“要刀做什么?”
陆安然眼眸微动,大概明白了男人的意图,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抽出一把柳叶刀,“这个可行?”
男人的视线从刀到她身上转了一圈,眸色变深了些许,含笑点头:“可以。”
清退围观热闹的人群,苗金福抱着苗二牛进去,男人转身走了一步似乎想起什么又回头,径自走到陆安然面前,用不让人讨厌的坦荡目光看着她的眼睛问:“可否在旁打个下手?”
陆安然与他目光相接触,轻轻颔首。
慧娘还想发疯撒泼,直接让无方一记手刀砍晕过去,苏执咋舌,捂着胸口喃喃自语:“那妇人顶多是泼辣,这才叫凶悍啊。”
门一关,开窗透气,狭窄的房间飞入光线瞬间亮堂不少。
苗金福去烧水,房间里除了闭目不醒的苗二牛只剩下陆安然和男人二人。
陆安然看着他取药握针,动作如和风细雨,举止从容优雅,不像马上给人治病,而是提袖绘丹青。
男人见她戒备的样子,轻笑一声,“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萧疏。”
陆安然真真正正大吃一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居然是她素未谋面、行踪莫测的师兄。
萧疏又道:“我知道你现在心中诸多疑问,不过还是先解决小朋友的病再说。”
苗金福端一盆水进来,萧疏让他放在一旁,对陆安然说道:“我以银针定穴,你在一盏茶内切开他的腿放出淤血刮掉烂肉,而后帮我稳住他心脉,我要修复他腿上坏死的经脉,可否做到?”
陆安然不多废话,只问:“多久?”
“半个时辰。”
“我于行针一途无所建树。”
“不碍事,我说你扎,只一个字,‘快’。”
两人头一次共事,却显出非比寻常的默契,然而露出白骨的腿血淋淋的样子吓坏了苗金福,苏执赶在他在叫出声前想着把人拉走,无方手起手落,干脆把他和慧娘送作堆。
苏执龇了龇牙,“大可不必吧?”
无方抱剑靠墙,闻之冷淡的扫一眼,“麻烦。”
苏执半天也没琢磨出来,无方是说苗家夫妇麻烦还是嫌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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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二牛的腿保住了,但要卧床三个月,尤其头一个月不能搬动。
苗金福感激不尽,拉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放在后门外空地上,非要他们歇下喝壶茶再走。
说及苗二牛让扶风观耽误,苗金福唉声叹气,“仙女镇的人都那样,宁愿自己饿死也要好好的供着观里头道士。”
苗二牛告诉他们,他们一家原是其他镇子搬过来,“我之前是木工,手艺算不得多精湛,总归手里不缺活,慧娘在家种种菜,农忙时两人一起下地,日子还过得去。”
原来的慧娘没有如今这么壮实,身体比较娇弱经常生病,不知哪一次听说了仙女镇扶风观的符水很有用,苗金福特地请人求回来,吃了果然就好了。
“不止祛病,反而一日比一日能吃身体也强健,自此慧娘就对扶风观深信不疑,去了两次法会后背着我偷卖了地和房子,非要搬到仙女镇不可。”
此后慧娘性情大变,越发迷恋悟道,家里事物一概不管,苗金福来了这里之后又找不到活干,只好日日在家伺候孩子。
苏执脸上挂了两条彩,小心翼翼碰了碰,听到这里问道:“我很奇怪啊,你看那些人都不干活,平日吃什么啊?”
“道观有布施,凡是信道的人都可以去那里面吃饭。”
“那感情好,仙女镇的人都不用干活,去观里头坐等吃喝不就行了。”
苗金福失笑,“公子你想的太好了,吃饭虽不要银子,可迈入信道行列却要有贡献才可,好些个把家底捐了个干脆直接住到道观去。”
苏执拍了一下陆安然,“诶,你说三清祖师知道这种事吗?”没得到反应,转头一看,拍错了人,顿时一脸惊悚,“你两什么时候换座位了?”
盏茶功夫前萧疏招手让陆安然过去,给她看了刚才开的方子,并把里面各种药材功效说了一遍,而后交给苗金福,“按这个方子先吃三天,三天后我再来诊脉。”
苗金福千恩万谢,离开前,萧疏想了下,递给他一瓶药,“痛到不行方可服用一颗,每日不超过两丸,切记不可过量,否则吃药成瘾,日后就戒不掉了。”
苗金福慎重的收起来,再次行一个大礼。
经此一事,苗金福坦言等苗二牛身体好一些,准备变卖手头一切,离开仙女镇回乡下,“求神问道这些我不懂,我就想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回去路上,苏执疑惑道:“一个人性情突然大变总有原因,是否和她喝了符水有关。”
陆安然摇头,“她身上并无中毒痕迹。”
萧疏道:“此乃妄症,由心而发作,世上无良药可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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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里,陆安然和萧疏对面落座,中间摆着一壶茶,茶气氤氲眉眼,映出两双明亮的黑眸。
陆安然先问:“师兄一开始就认出我了?”
萧疏笑:“其实我来过客栈,不巧晚了一步,遇到个小师傅,是他指了方向。”
“找我?”
“嗯。”萧疏笑容微敛,“我已知道你来仙女镇找师父,怕你着急所以赶来告知你一声。”
陆安然疑惑道:“师兄怎知?”
萧疏坦言道:“我虽云游在外,时常与王都有联系。”这个话题并未深入,他转而说道:“事实上师父来泸潮县,是为了找我。”
陆安然现在想想,难怪雷翁从未关心过萧疏的样子,俨然两人时有通信往来,“夫子此前离开王都,说是寻师叔。”
“嗯,你可能不知,师叔每年这个时候就会犯病,只有我和师父二人合力施针,方能控制住他的病症。因而往年我都会回王都一趟,不过今年遇到一个病人走不开,我才寄信让师父前来。”
萧疏是真正的云游,走到哪里毫无目标,有病人需要他就停下脚步,看完病再潇洒离开,这么多年里,他见识过无数人,阅尽人生百态,从而养成了如今这般虽处尘世但飘然于外的气质。
陆安然一颗心落回原处,“夫子没有失踪。”
萧疏点头又摇头,“没失踪,但中毒了。”
陆安然眉头一紧,“什么毒?能解?”
萧疏神态中露出无奈,“就是不知何毒才束手无策,不过我暂且用药控制毒性,现在正用不同毒性的药物比对。”
解毒难在不知什么毒,无法找到相克之物,世上毒物千千万万,互相融合又更数不胜数,即便医术再精妙,同样束手无策。
“我来此,一是让你放心,二来听师父说过你在制药方面很有天赋,想问一下你的意见,最后,纯粹是我这个当师兄的想见一见小师妹。”
萧疏拿出一串红线穿着的黑珠子作为见面礼,“我游经南疆时得来此物,当地人说戴了可辟邪免灾,虽不信奉,但至少讨个吉利话。”
东西并不贵重,很明显萧疏把分寸拿捏的刚刚好,所以陆安然坦然接了,“多谢师兄。”
已近黄昏,这个时候出镇子,晚上定是赶不回来。
萧疏考虑过后,说道:“我将师父安置在县城,骑马过去也要一个时辰左右,反正不急于一时,今晚暂歇在这里,明日一起上路。”
陆安然没有疑义,忽然想起一桩事,“夫子为何特意去棺材铺定了两副棺材。”
哪知萧疏眼底露出一丝困惑,“还有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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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女镇毕竟是个小镇子,萧疏需要的很多药材都无法提供,所以他找到中毒的雷翁后,雇了马车送到泸潮县,并在那里借了一个独立的小宅院。
“当时恰逢仙女镇‘鹊引会’开始,师父带师叔去看热闹,本已经说好,我三天后过去汇合。”萧疏回忆起雷翁中毒的场面,“我如约到了那里,只看到师父一人中毒倒地,师叔并不在旁,至今不知所踪。”
“你们约定的地方不在仙女镇?”
“师叔病灶怪异,我们不想引得太多人注意,所以选了仙女镇外面一户庄子,那家里没人,提前使了点银子,也不怕多生事非。”
陆安然说了个地址,“是不是在这附近?”得到肯定答案后,她道:“夫子定了两副棺材,就是让人送去那里的农田地里。”
怀着疑问终于到了泸潮县,萧疏推门时稍有停顿,随后院门大开,里面的场景让三人都意料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