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实在特别,几人第一时间都认出来,只是视线挪过去却愣住了。
鹿陶陶叉着腰大笑道:“哈哈哈——小道士你怎么变成小光头了。”
寻清双手合十弓腰行礼:“阿弥陀佛,马大师送的青云道长手抄本,贫僧用不上了。”
鹿陶陶直接上手撸了一把他的光头,把寻清羞的脸都憋红了,“鹿施主!男女授受不亲,不可如此!”
几人退到凉亭,寻清把自己从道士变和尚的经历说了一遍。
原来他的师叔带走他后,说他师父曾交代过,寻清本是有父母的,之所以叫寻清,其实是寻亲,可惜他师父找遍了大宁朝也没找到。
师叔答应过他师父,一定要寻到亲,只是不方便带在身边,让他去一个老朋友那里住几天。
鹿陶陶抱胸哼道:“他就是不想带你个拖油瓶,独自潇洒去了。不过你师叔的朋友就算是和尚,也不能勉强你剃度吧?”
变成小和尚的寻清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还有点不习惯的样子,“有片瓦遮风挡雨我就很满足了,而且主持说我和佛有缘。”
“我看你这师叔什么的怎么都不靠谱,剃度都这么随便的吗?不如以后还是跟着我混吧。”
寻清马上作揖:“阿弥陀佛,男女大忌,施主不可。”
“哈,敲了几天钟啊,你进入状态还挺快,都开始念佛号了。”
陆安然问:“既入佛门,以前的名字不能用了,你现在叫什么?”
寻清单手立掌,正正经经道:“贫僧法号玄清。”
鹿陶陶皱了皱鼻子,“小光头,你和清有仇啊,走哪儿都不放过。”
“其实我觉得这个法号挺适合我,唉,这亲不是没寻到吗,我自己也看玄(悬)了。”
玄清还有功课要做,陆安然给他留了王都的地址,只说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找她。
“你寻亲的事我会留意,不过最好有没有你父母的信物或者画像之类。”祁尚作为护卫营骁骑参领,打听个人比普通百姓方便多了。
玄清摇头,“师叔就跟我说我爹是国字脸,一字眉,嘴下还有一个黑痣,我娘的话,好像马脸长麻子,眼睛像刀削。”
鹿陶陶一言难尽的看着玄清清秀的脸庞,“真按这个模样找着了,你确定他们是你亲生父母?”
分开前,玄清想到什么,脸有喜色道:“啊对了,前几天我在外边遇到禾禾姐姐了。”
“帝丘那朵小禾苗?”
陆安然想到禾禾说过父亲腿脚不便,以为是她独自一人,担心禾禾发生了什么难事,一问之下,结果他们父女一起来的王都。
“大伯说到王都探望一个旧友,顺便治一下腿疾。”
陆安然念着当初要不是禾禾带路,她和太子不会那么快被找到,遂说道:“若她有难处,也可以让她来找我,虽然我不一定能帮上什么。”
玄清笑出一口白牙,“好咧,我改天去看陆姐姐,还有马大师。”相处几日,玄清和马旦还真处出了感情。
说来也巧,陆安然坐马车回去的路上,还真看到一个形似禾禾的人在街上一闪而过,只是隔得远人又多,三两下不见人影。
春苗还在旁幽怨,“小姐您下次可别吓奴婢了,再有几回,奴婢一颗心都不够吓。”
鹿陶陶掏了掏耳朵,“哎哟你烦不烦,我是你小姐的话早把你扔出去了。”
春苗虎着脸道:“你还说,肯定又是你带坏我家小姐。”
吵吵闹闹到了吉庆坊,鹿陶陶跳下马车往里边蹦跶边喊道:“秋蝉,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我饿了。”
春苗撇撇嘴,心底里哼一声:“叫你饿死鬼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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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桂花树如今开满了黄色小花,花香味浓郁芬芳,被削掉了一半的那棵慢慢地长好了些,但因为鹿陶陶时不时蹂躏一下,那树枝居然就歪着长,真正成了歪脖子树。
鹿陶陶尤其喜欢拿那截弯曲的树枝当椅子,挂在上面左摇右晃,兴起时,喊道:“用篮子兜准点,我要扫花瓣了。”
一掌拍过去,桂花洋洋洒洒落下来,如同一场缤纷花雨,急得春苗和秋蝉两个丫头拼了命地兜花,弄脏了可不好做桂花糕。
陆安然以指扫掉书页上的细小花瓣,脑子里还在回想今天这桩命案,直到被鹿陶陶呼喊马旦的声音惊醒。
鹿陶陶双手一展拦住了马旦,扬着下巴道:“哼,我都看到你偷偷摸摸追着一个大姑娘,你要不要老脸了,小心我去报官把你抓起来。”
马旦脸色五彩缤纷地轮换,摊手道:“你看错了,我是这种人吗?我一个修道的人清心寡欲,怎么会贪图人小姑娘美色,你真是!”
“昂,那我说详细点哦。”鹿陶陶双手背到后面,故作深沉地绕着马旦转圈子,“昨天茗颛坊叶里巷伍参陆号,今日同安坊照水巷贰肆号第二家,怎么样?我没记错吧?”
连陆安然都带着疑问的目光看过去,就见马旦神色转换多次,最后沉淀下来,满脸晦涩中带着一丝复杂。
鹿陶陶双手举到左耳旁边小小地拍几下,歪了歪脑袋,露出无比恶劣的笑容,“要继续说吗?我还能描绘你看到人姑娘时的猥琐表情。”
院中里安静下来,秋蝉和春苗抓着衣角举在半空,里面兜了满衣兜的桂花,表情同样呆滞,仿佛一下子被定住了。
良久,马旦叹口气,拍了拍身上的衣袍,对大家道:“满身风尘,我去换一套袍子,再来给你们细说。”
鹿陶陶嘻嘻一笑:“记得编个好一点的借口哦。”
等人走了,鹿陶陶跳到陆安然身边,眨了一边眼睛道:“看着吧,他肯定要说什么掐指一算,人姑娘身上有邪祟,他才一路跟踪,只为除魔卫道。”
陆安然翻动了一页书,抬头看着她道:“你真看到他当时行为猥琐,举止荒疏?”
被这么一双漆黑澄澈的目光盯了半晌,鹿陶陶败下阵来,嘀咕道:“他要不是心虚,为何偷鸡摸狗似的,大可正大光明。”
陆安然就猜到鹿陶陶口中说出来凡事只有一两分真已经不错,她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欲为外人知,你又何必勉强他。”
鹿陶陶眼睛转了转,狡辩道:“我帮你测人品,毕竟同住一个院子,要真有心思不正者,岂不是你吃亏。”
陆安然将目光落回书页上,没什么语气道:“你也两日未归,怎么不说?”
“我?”鹿陶陶手指往里弯指着自己鼻子,眼珠子飘忽道:“我找黑老伯玩去了呗。”
马旦换回杏色道袍回来,撩起衣袍坐到椅子上,秋蝉将桂花花瓣收拾起来,春苗沏了壶茶端过来。
马旦端着茶杯放到嘴边又挪开,望天叹道:“我在找我女儿。”
“噗——”鹿陶陶刚入嘴的一口茶全喷了出来,大笑着道:“我还以为你多能耐,想半天回来就这?还不如我帮你扯的谎。”
马旦没有因她的话生气,松弛的眼皮半耷拉下来,一改平日油腻圆滑的模样,脸庞在树影招动下,甚至带了点悲伤的气息。
鹿陶陶捧着脸吐舌头,“装得好真哦。”
陆安然以花叶当书签夹在中间,合了书放到一边,“你女儿在王都?”
鹿陶陶睁大眼叫道:“不是吧陆安然,这么扯的事你都相信啊?”
“是真的,我女儿叫攸真,马攸真。”马旦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握成拳头,“五年前她走丢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这些年东奔西跑,就是为了找她。”
鹿陶陶鼓了鼓两颊,“嘛有真,看吧,果然是假的。”
马旦道:“攸真从小乖巧听话,她娘走得早,家里里里外外都是她在照看。”他伸出双手给陆安然看,“小姐现在看不出来了吧,我这双手原来是种地的手。”
经过五年休养,手掌心的老茧已经单薄,手也不像寻常农户干燥粗糙,“我们父女俩还有几亩地,日子并不比别人差,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不舍攸真远嫁,打算在本村找个合适的郎儿。”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马旦幽幽长叹一口气,“村里来了个秀才,不知怎么哄骗了攸真,担心我反对婚事,趁着一个黑夜居然……”
“私奔啦?”鹿陶陶当故事听,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瓜子,蹲在地上边嗑边道:“还是见得世面太少,你藏着掖着最后便宜了别人,不如让她多出去走走,日后就知道小秀才这样的人,世界上海了去了。”
马旦眼中有沉痛悔恨,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陆安然和鹿陶陶一看,上面简单地写着一行字:女儿不孝,归期两年,介时再向父亲磕头认罪。
不用细说陆安然都了解了,之后马攸真没有如纸上写的两年后回去,马旦只能弃家出门寻女。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秀才总有来历,单说考取秀才首先经过县试、府试、院试,身家不清白者,官府不会出具考牌。”
马旦闻之点头:“我起初也是这样想的,可惜我因为心中憋气等足两年,再去找时,邻里说秀才的确带回来过一个姑娘,但是后来两人关系不睦,秀才还经常暴打……”
说到这里,他咬着后槽牙恨恨道:“暴打他带回家的姑娘!直到有一天秀才家着了大火,大家帮着救火后却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这之后,秀才和他带回家的姑娘都不见了。
最后,萧瑟秋风下,马旦略微低哑的声音道:“他把我的攸真弄丢了,我要去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