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族诸人接触下来,陆安然不得不说当中有两个妙人。
之一为大公主子桑珺,但凡见面总要苦口婆心警示她女诫妇德,大谈女子不必多大的才华和才能,只要谨守节操,行为有法度,娴静贞洁即可。
现在遇到第二人,便是眼前的兴王妃。
开口就是家国社稷,胸怀苍天,儿女私情仿佛在她眼里都不值一提。
陆安然脑中囫囵过一圈,选了个最保守的回答:“以家为家,以乡为乡,以国为国,以天下为天下。”
兴王妃弹了两下手指,将鱼食撇入池中,半个身子偏过来,她的目光平和,但被她直视时,却很容易令对方感受到无形的强大的压迫力,“古语有言: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我见你有几分悟性,如今直白点跟你说,撇去通番道理不过短短八个字——国耳忘家,公耳忘私。”
陆安然垂下眼睑,施礼道:“臣女受教。”
兴王妃很满意陆家嫡女还算脑子跟得上,不用她逐条挑出来和她仔细说道,便将陆安然和定安郡主的恩怨翻过篇去。
她像是拉家常一样问道:“平日都学些什么?”
“解剖、病理、药理。”陆安然答道。
兴王妃轻轻嗯了一声,中间停顿很长时间,久到陆安然以为她不会说什么时,她又开口道:“与医宗有些像。”
陆安然不好让人家王妃冷场,只得继续回道:“都要辨症,只是所行方向不同。”
“本妃听说稷下宫考核当日,你得第一,怎么没去医宗?”
若不是这个考核,也不会结下和定安郡主的仇怨,陆安然不相信兴王妃不知情,旧事重提,不知意味什么。
“医宗长老认为臣女没有仁心,没有资格成为一个医者。”本也不需要隐瞒,陆安然实话实说。
谁知,兴王妃听后不屑地冷笑道:“迂腐,故步自封,难怪医宗这些年毫无长进。”
陆安然眼底闪过一抹讶异,但这个话她不能接。
兴王妃招手,将剩下没有喂完的鱼食递给侍女,沿着莲池缓缓踱步,“你的字写得如何?善使什么字体?”
陆安然才从孟时照处知道淑妃让定安郡主抄书的事情,自不会上赶着送去,“隶书和颜体,不过夫子说笔力不够,尚需磨炼。”
兴王妃淡淡看她一眼,眼神没有透出什么信息,又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之后两人绕着莲池走了大半圈,兴王妃的一位侍女赶来,掩嘴低声说了几句,兴王妃脸色肉眼可见的冷下来。
陆安然刚要主动提出告辞,兴王妃视线从上而下扫过来,“难为你一个年轻姑娘耐得住寂寞陪本妃半天,改日本妃再与你喝茶讲禅。”
虽是客套话,陆安然还是应道:“臣女的荣幸,娘娘慢走。”
绕回原来的地方,准备去主殿和孟时照说一声就走,春苗神神秘秘道:“奴婢刚才趁机打听了一下,原来兴王妃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法华寺斋戒几日。”
陆安然颔首,倒是和孟时照所说法华寺背后有兴王妃撑腰对上号了。
孟时照这边超度法会已经完成,她跪在长明灯前默念几句,完成后叩拜三下,让锦瑟扶着从正殿出来。
“刚才锦瑟跟我说你遇到兴王妃了,她没有为难你吧?”
陆安然叹道:“可惜偶遇的对象错了。”
孟时照摇摇头,“定安郡主差点害死你,但她最后又受孽报,可能整个兴王府都记恨上你了,你还是要小心。”
陆安然想了下,把刚才的对话如实道出,提醒道:“如此看来兴王妃并非你我所想,不同于一般人。”
“以国之大义,丝毫不提她教女无方,你要再追着不放,或显得你不明事理,这一招先发制人,确实厉害。”孟时照心思通透,马上就看出了兴王妃那些话背后的含义。
“所以你还是要想想,你的计划是不是能行得通。”
照这样看,兴王妃非但不傻还心思深沉,想要糊弄她根本不可能,孟时照先前的想法有些天真了。
孟时照郑重道:“我会好好考虑。”
—
陆安然出寺庙的时候接近午时,她和春苗就近选了个酒楼用饭,期间春苗喋喋不休,大半时间都在感叹孟时照一个大家闺秀突逢家中巨变不容易,现在还要躲在寺庙当中,真是太可怜了。
家族兴替不可避免,陆安然倒是觉得孟时照最惨的地方可能是有孟芝这个妹妹。
比起来陆简妤虽然也心眼高,但好歹是自视清高的陆老夫人教导出来,不会做出辱没家族的事来。
她把半盘红烧肉放在春苗面前,堵住她一张嘴,往外随便看了眼,目光忽然一定。
刚才两个闪过的人影,她没看错的话,似乎就是当时在糖坊廊偶遇的兄妹。
只不过这回身边没带人,但他们神色匆匆,好像还是追着什么人往东去。
陆安然起来走到窗口想要看清楚一点,身体刚往外半倾,不其然差点与一个人迎面相撞。
“哎哟,怎么突然冒出个人来。”
陆安然眉头微拧,声音还有点熟。
“啊,啊,姓陆的,是你啊。”两声啊声调还不同,从惊讶到尴尬。
陆安然指了指东边,这会儿兄妹俩停在一家店铺前,问道:“你在追他们?”
墨言摸了摸鼻子,“昂。”
“他们是什么人?”
墨言望着天想了想,这个能说吗?
陆安然垂眸,“我知道了。”
墨言撇了撇嘴,“你别以为你露出这个表情我就……好了好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大秘密,就是世子爷觉得这两人可疑让人盯着,然后今天轮到我了呗。”
店铺里面走出来一个人,表情神秘地左右看看,然后对兄妹俩说了什么,他们点点头又向着另一条街走去。
“我走了啊,你就当不知道,明白了咩?”墨言摆摆手,悄无声息地跟上去。
春苗干完饭抹嘴过来,“小姐,奴婢好像听见墨言的声音了。”
“你听错了。”陆安然付了银子从酒楼出去。
街上还是热闹,庙会之后留下不少废弃物品,两旁店铺的人在打扫清理。
春苗走在外面替自家小姐挡掉挤来挤去的行人,看到前面不少护城军在一所房子前,忍不住道:“那是前天晚上庙会被烧的人家吧,所以没事在家放什么孔明灯,天干秋燥的,很容易走水。”
陆安然不应答,春苗一个人也能说得很热闹,“鹿陶陶这两日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两个晚上都没有回来,还有马大师,好像又去给谁家超度了。”
“对了,说起来神兽桥上跳河的学子,眼见月底秋闱开场了,他这会儿怎么想不开,可怜老家的父母亲人,怕是现在还不知道。”
闻言,陆安然回眸道:“京兆府定案了?”
“嗯,昨天下午出的告示,京兆府找不出疑点,又没有其他人证物证佐证,官府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凭着马大师一方说辞定为谋杀。”
而且马旦说得玄乎,与其说谋杀不如说更像水鬼害人。
即便违和,但京兆府告示一出,这案子便定了。
两人经过一家书肆,陆安然想起来家中白麻纸不多,“你去买一些纸来,白麻纸一刀,黄麻和宣纸各一半。”
“马车停在前面同安坊门口,外边人多口杂,小姐先去马车上等奴婢。”
陆安然一个转身,遇到一群人正好从同安坊的方向过来,当前一个气宇轩昂走路带风,正是时任王都护卫营骁骑参领祁尚。
祁尚握着刀抱拳:“陆姑娘。”
陆安然颔首回礼,见他有公事不便寒暄,刚要错身离开,却被唤住。
“不知道陆姑娘现在是否方便?”
陆安然眉宇间露出一丝困惑。
旁边,一辆轿子叫人抬得健步如飞,经过他们这处时,似乎听到什么,掀开帘子看到人后顿时一喜,“陆小姐,来的正好。”
陆安然望着袁方一张圆脸笑得几乎谄媚,心里莫名划过一丝不祥。
边走边说,祁尚对陆安然解释道:“有人去京兆府报案,法华寺有学子出事了。”
没有请大夫,却把路边的陆安然喊上了,她稍作思考,斟字酌句道:“这个出事指的是有人伤亡?”
“起先只说学子闹矛盾斗殴。”袁方让人把抬轿速度跟上陆安然和祁尚两人,钻出个脑袋道:“本官都快到了,这不祁参领追过来说人死了一个。”
祁尚帮着说道:“护城军在同安坊清理废墟,消息传得快一些。”
袁方刚解决一个跳河学子,没成想法华寺又出问题,他已经心累到不想说话,“本官是不是应该请个大师去京兆府除除邪祟。”
“袁大人,东岳真人坐镇王都还不够吗?”祁尚冷不丁道。
袁方给自己嘴巴打了一巴掌,“失言,失言。”
陆安然没想到才过去半个时辰左右又回到法华寺,门口有僧侣等候,看到众人连忙领头带路,“几位施主这边,兴王妃说不好搬动两位亡者,所以方丈已经让人封了那间禅房,不让其余学子们靠近。”
袁方抓住关键词,“两个死者?不是说就死一个,另外一个呢?”
僧侣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另一位刘施主流血过多,重伤不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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