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寒窗不可负,一生韶华亦可期。
照周青严所说,吴昌炳才华出众,当中举人,若如此,一只脚便踏入官途,正是一腔抱负、踌躇满志之时,怎舍得投河自尽。
袁方坐到旁边小摊贩处挪过来一个小马扎上,手掌拍一下膝盖,沉声道:“护城军都查过了,他自己越过桥栏往下跳,还能有假?”
“袁大人,人命一条,不可草草了结。”云起偏要作对,道:“兴许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缘由。”
袁方吸进去秋风,呼出来热浪,脸色复杂的拉了云起一把,抵着耳旁道:“云世子,这时候你就别和我杠了啊,自杀最好,人捞起来把案子结了,咱俩一身轻松。”
云起半弯腰,握着扇柄左右摇了摇,“话不是这么说,毕竟为难的只有袁大人一人,干我提刑司何事?”
袁方:“……”更气了。
祁尚手握鄣刀,横刀阔斧地站在那里,眉眼微微下压,自然而然带上一份威慑力,盯着周青严二人问道:“你们和吴炳昌同吃同住,这几日有没有发现他有异常?”
“并无。”周青严很肯定的摇头,“让之醉心学问,除了抄书外,闲暇时都在看书,今晚出来,还是我和满骞硬拉着放松一下。”
思及此,周青严脸有痛悔,“早知如此,我们就不该喊他出门,不如待在寺里,就不会出这桩事了。”
满骞是旁边的年轻学子,他不大经事,前后惊吓过度如今嘴唇都泛白颤抖,“是,是,我不是故意的,我看让之兄天天读死书太闷了,可我没想到,没想到他……”
他想抓点什么当倚靠,对上祁尚威严冷肃的面孔又缩回去,“……让之兄能救回来吧,会不会死?”
祁尚又问了些别的,他们三人同是武原府出生,不过分属县署不一样,周青严比其他两人都早两年考上秀才,乡试三年一次,他前次因病错过,所以这回和吴炳昌两人一起。
说是同窗,其实是三人在乡试前同拜武原府一位举人为老师,一起受了几个月授业之恩。
周青严叹道:“说句实话,我能否考上举人还不确定,但让之在院试中独占鳌头取得案首,这回稳定发挥举人必不在话下,可惜了啊。”
他比满骞看得明白,这么久了仍旧没有消息,十成十人没了。
苏执在经过最近几桩大案后,脑子开始活络起来,猜测道:“会不会有人嫉妒吴炳昌才华,暗地里谋害?”
袁方脸皮抽了抽,恨不得把他踢到护城河里洗洗脑子,“二公子你就别添乱啦。”
苏执摸着下巴:“我这是合理猜测,对吧云兄?”
云起挑眉,“言之有理。”
时间过去越久,等待的人越发焦躁,刚才参加打捞的护城军已经来请示过,“恰逢落潮,人可能跟着水流漂浮出去,是否往远一些。”
洪芙跟着附和道:“不如在河岔处设网。”
陆安然却道:“桥下立松木分流,水流没那么快。而且据我了解护城河的河床多年未清理,底下淤泥沉积物太多,更大可能被拖住了,打捞时要更深入一些。”
洪芙轻拧眉头,“我知道陆姑娘对人体医术了解至深,可自然万物规律不同,这样轻易下结论,是否不太好?”
两个方案都有道理,护城军等着祁尚拿主意,就听袁方大掌一挥,指着陆安然道:“听她的。”
在护城军离开时,他站起来背着众人哼哼两声:“这丫头虎着呢。”还在为当初骗他的一张假银票记仇。
毕竟洪芙出了主意,又是云起带来的人,祁尚从旁解释道:“袁大人在京兆府十几年,府内情形更为了解。”
洪芙勉强一笑,不再多说什么。
这般之后,又过去将近一个时辰,依旧一无所获,倒是马旦清醒后让观月送过来。
身上的墨红色衣袍换掉了,气色还有点虚,见到熟人大发感慨,“差点马失前蹄,让河鬼拖住了。”
观月道:“马大师对当时情况有话要说。”
“哦,对。”马旦不多赘话,直说道:“我就在坠河那个人旁边,看他跨过桥栏就觉得不对劲,本来想拉一把,结果不小心跟着掉下去了。”
苏执咧了咧嘴:“你不是跳河救人吗?”
马旦挠了挠眼皮,“我又不会泅水,没那么傻吧。”
陆安然想了下,“难道吴炳昌右手边的小摊贩就是你?”
“原来跳河的年轻人叫吴昌炳啊。”马旦摊手,“就是这么巧。”
“你一个道士,怎么成摆摊的了?”苏执眨巴眼睛闹不明白。
马旦望天,不好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自己偷偷前来赚点小钱,太影响往日高风亮节的形象。
于是随口扯谎道:“先入道再出道,不体会众生相,怎么明白众生皆苦。”
苏执觉得有道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袁方把苏执拎开,“说正经事,这位马大师是吧,你可亲眼看到吴昌炳自己跳河,没任何人背后推他吧?”说到后面几个字格外加了重音。
马旦点头:“是,没人碰他。”
袁方长出一口气,右手背拍左手手心,“看吧,本官就说……”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马旦又很快接话道:“但有点不对劲。”
袁方睁大眼:“此话怎讲?”
“就感觉吧,有点拧巴。”马旦不知道怎么形容,尽可能地找到合适的语言,“好像他心里不想跳,可是手脚控制不住的样子。”
袁方不可思议的样子,“你想说见鬼了不成?”接下来不会还要把话题转到捉鬼除邪。
“是真的,那个感觉吧说不出来,不过他跳下去的时候,我扑过去拽到一片衣袖,我从他眼神里看到了……渴望。”马旦一握拳,郑重其事地兀自点头道:“没错,就是生的渴望。”
袁方牙齿发酸地吸了口气,怎么越说越玄乎。
云起以玉骨扇轻叩胸口,桃花眼半眯道:“所以你想说,吴炳昌其实不想死,而是有什么东西拖着他死?”
马旦信誓旦旦道:“听说水鬼死后不得超生,会被束缚在溺亡的河里,除非拖拽下生人取代,方可入轮回。”
周青严面色微变,满骞更是惊慌失措的退离河岸,“撞,撞撞撞鬼了!”
就在这个时候,鹿陶陶展开双臂飞驰而来,黑夜里一道身影迅疾犹如鬼魅,将河岸边一部分人吓了一大跳。
幸好带来的消息不错,“好似捞着了,不过下面好像被什么卷住了,来个人下水摸摸底。”
空守两个多时辰,诸人闻之精神一振,祁尚脱了外套道:“我去。”
除剩下贴身汗衣准备下水,鹿陶陶手快地拍了一把胸口,嘻嘻笑着说:“好结实的肉啊。”
苏执浑身抖了抖,拉着云起的衣服悄悄道:“真彪悍。”
祁尚撇开鹿陶陶,正色道:“姑娘自重。”说完,一跃腾空而起,跳到最近的船上借力,靠近打捞的地方再跳进水里。
苏执赞赏有加,“听说祁尚八月中秋后就去苏家下聘了,他这个人严肃正经了些,倒不失为真正男子汉。”
鹿陶陶完全没有调戏人被当面训斥的羞愧,啧啧道:“就他这般无趣,迟早让人甩。”
袁方满脑门都是案子,心浮气躁地往河边靠近一些。
身后脚步匆匆,又有护城军赶过来,“报大人,汤家小公子和凤小侯爷在青河坊当街打起来了。”
袁方一个头两个大,“这又怎么了,啊?”最后一个字音调往上拔高,充分暴露了他此刻焦躁的心情。
“汤少爷骑马由东往西,正好和凤小侯爷的马车碰上了,都说双方堵了自己的路,一言不合就打上了,谁也不让谁。”
袁方扶着脑门,心浮气躁道:“骑马的还能堵着马车了?”
不管如何,这两个他一个都得罪不起,两都是王都城出了名的祖宗,只得亲自跑一趟。
离开前,抓着云起匆匆道:“这边劳世子看着点,我去去就回。”
还没走多远,又有人来报,好似哪个地方的民宅被点着了,起因是有人在家里放孔明灯。
但凡盛大活动,最忙的就是京兆府还有护城军,别人走街游玩时,他们到处奔袭,处理各种突发事件。
说真的,云起都有点同情袁方了。
马旦凑过来,压低声音道:“还有个事刚才没说,怕他们不相信。”
云起扬起一边眉头,示意他有话直说。
“我跟你学一下那人动作你就明白了。”马旦缓缓抬起双臂,手指弯曲成半拳状,身体微微前倾摇摆,朝前走了两步路。
苏执和另两位学子一呆,“鬼附身!”
云起以指支额,侧看陆安然道:“你觉得像不像?”
陆安然否道:“更像另一种。”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悬丝傀儡。”
随后,陆安然又摇头道:“操控活人不太现实,而且吴昌炳和他们分开时间不长,不大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
“打捞上来你验过估计就清楚了。”
“嗯。”
一人一句,互相间的默契别人想插嘴也寻不到机会。
那边水花‘哗啦’响起,祁尚如鱼跃一般浮出水面,同时护城军一齐用力拽紧网一拉。
苏执激动地叫道:“捞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