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春苗发现自家小姐在药房忙碌一整晚,还没来得及唠叨两句,结果陆安然病倒了。
这一病,陆陆续续好几日,就如外边的雨一阵一阵,却总也不肯放晴。
随着雨天的讯号,立秋悄然而至,只不过天气依旧闷热。
可能换季时机,春苗出去买菜时,听说王都城不少人家都有人生病,全都是风热症状,低烧咳嗽头痛欲裂,病起来没有七八日好不了。
通常全家还都轮流传染,尤其老人和小孩,最容易受这类疾病侵袭。
王都城不少药堂外排起了长队,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咳嗽声响成一片,往常该起炊烟的时候,反而药味先冒出来。
春苗在屋檐下摘菜,碰到马旦裹着个小毯子出来,拧着鼻涕把空水壶递给春苗,“丫头给我弄些水来。”
“忙糊涂了。”春苗连忙起身,不止是马旦这里,还去陆安然和秋蝉的屋里都添了水。
整个府邸从陆安然开始都病倒了,除了春苗依然坚持,被鹿陶陶笑话她是天选做饭人。
不过笑话完第二天,鹿陶陶也开始打喷嚏,不禁对天大骂,“我跟王都八字不合!”
一只鸭子是赶,一群也是赶,春苗索性煮了一大锅汤药,挨个送过去让他们服下,这回家里彻底让草药香覆盖。
秋蝉挣扎着要起来帮忙,春苗一掌拍在她头顶压下去,“往后且有你忙的时候。”
“春苗姐姐,你真好。”秋蝉感动得眼泪汪汪。
春苗看着这丫头单纯的神色,为自己曾经有那么点小小私心感到惭愧。
午后陆安然吃了药出一身汗后,感觉自己身上连日来缠裹的无形的网一下挣断了,整个人轻松不少。
春苗一回头,“小姐,你怎么又在药房了?”
陆安然头也不抬道:“无事,你去药房抓的药虽温和但见效太慢,我重新配两副。”
择取药材,碾碎成粉,混入药汁,每一步都做过无数次,动作利落又灵活,这期间,她神色沉静,与往常一样没有任何表情。
但春苗总觉得那日小姐淋雨回来之后,心里像是藏了什么心事。
“将药瓶给我取来。”陆安然唤道。
春苗一个激灵,连忙把心里多余的心思掐掉,“小姐怎么做了药丸。”
陆安然将手中搓好的药丸放入瓶子里,淡道:“药丸性温,可当平日预防以及防病愈后反复食用,秋蝉他们几个高热未退,我另外写了个方子,不过家里缺少两味药,等会你再跑一趟药铺。”
春苗应了,有些好奇道:“小姐自入了医辨宗后就不喜写方开药,怎么……”今日一反常态。
陆安然顿了一下,手里的药丸搓圆放进去,抬眸道:“想起来便做了。”
做了满五六瓶药丸后,陆安然又把前几天买来还没时间处理的药材抱出来,竟是不给自己歇一口气。
春苗围着她团团转,“天不放晴,小姐即便弄好了药材,也没法晒干,不如躺床上歇着,病都还没痊愈呢。”
陆安然想张口说话,先咳了几声,喉咙干哑有些发疼,“你去端壶水来,我有些渴。”
春苗把手中东西收拾好,眼见劝不了,只好先去厨房取水。
药房为了防止里面草药受潮,前段时间春苗找人把窗户封口了,只在屋顶开了个天窗出气,这种天气,待久了人有些发闷。
陆安然走到门口散散气,结果风携裹雨吹来,低头咳起来一下子都停不了。
“瞧瞧,哪里跑出来个痨病鬼。”一张口没好话,不用看就知道来人是谁。
陆安然靠着门框抬头,对上一张圆圆的脸蛋,一双眼珠子乌溜溜的,每眨一下,都仿佛在酝酿一个恶作剧。
鹿陶陶双手背在身后,笑嘻嘻道:“看什么看,有意见你打我啊。”
陆安然转开目光,不打算和鹿陶陶斗嘴,这人惯会无理取闹胡搅蛮缠,斗不出什么乐趣来。
“吃了两天药,嘴里都苦出药渣来了。”鹿陶陶理所当然道:“陆安然,你请我去悦来酒楼吃蜜汁烧鹅。”
陆安然这才正眼看她一眼,“我为什么请你?”
鹿陶陶露出一口白牙,“因为我有一件礼物送给你呀。”
陆安然对鹿陶陶说的礼物不敢兴趣,散好气准备继续手上的活计,结果让一把打开的折扇挡住了去路。
扇面长河涛涛,一轮夕阳浮于上空,旷远无际,又波澜壮阔。
画作者笔法潇洒,挥洒自如,又气势磅礴,一看出自名家之手。
旁边一行题字:‘有人问我蓬莱事,云在青山水在天’,说不出的高远淡泊,超凡脱俗。
陆安然眸色转深,回头道:“你偷拿我东西。”
鹿陶陶拿着扇子拍鼻子,圆眼珠子骨碌碌转个圈,“别乱说啊,那天晚上我问你借你自己同意了。”
陆安然伸出手,“还给我。”
“啧,这么紧张干什么,陆安然我说你也不像是玩扇子的人诶。”鹿陶陶眼中闪过一抹促狭,嘿嘿笑道:“不会是送情郎的吧?我记得倒是有人喜欢玩扇子。”
陆安然将扇子从鹿陶陶手里夺回来,垂眸不语。
鹿陶陶凑个大圆脸过去,“被我说中啦?害羞啦?”
陆安然合上扇子收起来,偏眸:“与你无关。”
鹿陶陶双手扒着门框,冲陆安然背影喊道:“这把假扇子你花多少银两买的啊?”
陆安然脚步一滞,一时间分辨不出鹿陶陶开玩笑还是说真话。
“没骗你。”鹿陶陶抱着门框一转,身体轻巧地跃进去,手不知道怎么一掏,原来在陆安然手里的扇子又回到了她手中,打开来扇着风道:“我呢好心劝劝你,这把扇子可不是什么真货,你要是送人什么的到时候丢了大脸可就晚了,就凭着这个,你是不是应该请我吃顿好的啊?”
“你如何看出是假货?”
“嗯?”鹿陶陶歪头道:“当然是以我聪明才智,绝顶的头脑啦。”
陆安然蹙了蹙眉,鹿陶陶翻了个白眼,“好啦告诉你吧。”
她指尖往扇柄上用力一抠,掌柜的说的药玉竟然让她搓掉一层白色物质,“卖扇子的人肯定骗你说这是什么千年难得一见的药玉,什么冬暖夏凉,不可多得这些屁话吧?”
陆安然默,几乎都对上了。
“呵,这就是普通玉石,在药材里浸润了一段时间,外表就会覆盖一层蜡,闻着有药味。”鹿陶陶嘲弄道:“傻子才会上当呢。”
陆安然:“……”没错,她就是那个傻子。
“你不是聪明人吗?还能让一个普通店铺掌柜忽悠。”
陆安然拿走扇子,随便打开一个柜门放进去,“我大病未愈,不宜出门吹风,你想吃蜜汁烧鹅,自己去。”
鹿陶陶撇嘴:“小气。”
看陆安然忙活半天,坐在对面桌子前,下巴垫着手臂,有气无力道:“好想吃烧鹅,烧鹅,烧鹅,烧鹅,烧鹅……”
陆安然被念的脑袋发疼,“闭嘴。”
“哦。”鹿陶陶换着一边枕,“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陆安然看过去,鹿陶陶无赖一笑:“肚子叫,我管得住吗?”
“你不是病了?”
“我早好了啊,谁像你似的,弱不禁风。”
复原能力这方面,鹿陶陶堪比小强。
鹿陶陶就是有这样的能耐,终于使得陆安然无法心平气和地继续做药,打发她道:“我让春苗去买一只烧鹅回来。”
“还要松鼠鳜鱼、奶汤生蹄筋、糖醋荷藕、如意卷……”
陆安然淡道:“风热病症侵入人体,咽干口渴胸疼,咳嗽痰稠,咽喉红肿,饮食不宜油腻,宜补充易消化食物,如苦瓜、稀粥、青菜汁。”
鹿陶陶一跺脚:“多加一个如意卷,行了吧!”
总算撵走鹿陶陶,陆安然按部就班地继续,直到打开一个柜门取药,看到里面躺着她重金买来的假扇子,眼中顿起波澜。
也许冥冥中自有天定,这把扇子和云起对她说的喜欢一样,原来都是假的。
陆安然出神的看向门外,心里想,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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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开饭,鹿陶陶如愿吃到了蜜汁烧鹅,除此外,她口中念过的几道菜大部分都在桌上,喜滋滋地踢了陆安然一脚,“你嘴上说不买,其实很诚实嘛。”
陆安然拿起筷子,道:“食不言。”
马旦上了年纪,又是最后一个被传染,这会儿病的严重,春苗另外煮了一锅粥给端进去。秋蝉倒是好多了,不过春苗仍旧严禁她外出,免得再传回给自家小姐。
鹿陶陶啃着鹅腿大加批判,“春苗年纪轻轻,怎么被你带成个老妈子了。”
春苗哼道:“你手里的鹅腿还是小姐叫我买来的呢。”
鹿陶陶完全没有吃人手短的意识,“有本事你也让陆安然给你买呀。”
春苗打不过嘴仗,撇嘴抱着托盘往外走,走到一半,忽然想到个事,“小姐,我在路上遇到观侍卫了,他说提刑司也好多人生病,您做了那么多药丸,要不要给他们送一点啊?”
陆安然手一顿,很快恢复自然的把一筷子饭放入嘴里,咽下去后,才说道:“不必。”
春苗见她神色恹恹,颇为冷淡,欲言又止的下去了。
鹿陶陶眼珠子转了转,拿手肘撞陆安然的胳膊,“你和云大聪明闹矛盾啦?那真是太好了。”
陆安然吃了半碗饭一碗清汤,放下筷子擦嘴,“没有。”
“我现在发现,陆安然你看着是个聪明人,其实贼好骗,我跟你说啊,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你可千万别让云起骗了。”
陆安然狐疑地看着她,“你怎么这么兴奋?”
鹿陶陶眨眨眼:“这么明显吗?”原来两个人一起欺负她,要是他们闹掰了,她心里爽死了好吗。
陆安然不管她,出去外面打了井水净手。
鹿陶陶啃着骨头想了想,倏然眼前一亮,“你请我吃饭,我送个真东西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