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还真找来一个四轮椅子。
秋蝉兴致勃勃推着陆安然去前院会客厅堂,一到里面,却是两个姑娘。
除了禾禾之外,另一个肤色更为黝黑,骨架身材也健硕,眼神无辜,带着几分胆怯。
“陆小姐,你的伤势好些了吗?”禾禾眼露担忧,神情显得真挚。
陆安然对她一颔首,道:“多谢关心,无碍。”
秋蝉还不大控制得好四轮椅子,前进时不小心卡在地板缝隙,惯性把陆安然往前甩出去。
云起轻松捞起,勾唇而笑:“这么热情,一上来就投怀送抱?”
秋蝉睁大眼心里哎呀一声,连忙扶着陆安然在旁边椅子上坐下,嘴里埋怨道:“世子,这东西不大好用。”
云起轻描淡写道:“重新做一个。”
陆安然抚平裙摆,连忙阻止道:“能用就行,没必要。”
“也是,多备显晦气。”秋蝉推着空椅子出去,又到厨房沏新茶。
厅堂里,陌生小姑娘紧紧拽着禾禾的手臂,时不时偷偷张望云起和陆安然一眼,好奇又紧张的模样。
禾禾安抚的拍了拍她,行礼道:“云公子和陆小姐见谅,秀芳很少出门见人,性格有些内向。”
闻言,陆安然抬眸多看秀芳一眼,“当日迷失在林中那位姑娘?”
“是的。”禾禾注意力在云起和陆安然当中转了个来回,前几日云起疏淡冷漠的眉眼犹在眼前,今日再见,又是风度翩翩、慵懒随性的贵公子,想来并非他天生随和,要看在谁面前。
云起用玉骨扇敲了敲桌子,很是懒怠不羁,道:“现在可以说了。”
禾禾今天带着绣坊来云府别院,主要为了一件事,“秀芳昨天晚上看到周小姐了。”
“哪个周小姐?”
“帝丘首富周家的周裴小姐。”禾禾说出那个名字,秀芳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身体,脸色有些发白。
云起两指支着脑袋,视线斜斜往上抬,轻慢笑道:“原来见鬼了啊。”
众所周知,周家灭门,包括周裴在内一百四十九口人无一幸免,唯一没死的周管家如今在云起这里成了重大嫌疑人。
秀芳生得粗壮胆子极细,她将嘴唇咬出血印,哭丧着脸道:“是真的,我昨日在城里卖绣品回去晚了,谁知半路上看到个人影,一照面,居然是周家小姐。”吓得她当场腿软,差点没晕过去。
陆安然问:“你看清楚了?”
“天有点黑,但月光明晃晃照在她脸上,好惨白一张脸。”秀芳抖若筛糠,牙齿咯咯打颤,“白中还带青,就跟地府里走出来一样。”
明知这会儿不该胡思乱想,但骤然听到月光两字,陆安然脑子里瞬间浮现昨晚月色之下,云起妖冶俊美的侧脸,用着近乎诱哄的语气说着扰乱她心神的话语。
陆安然没有给出答案,因她一时间无法确认,他的,以及她的,本心。
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在她面前挥了挥,伴着云起低笑的嗓音:“吓傻了?”
陆安然摇头,眼神重回清明,抬眸道:“如何确定是周小姐,或许是面貌相似之人。”
秀芳抿唇半晌,肯定道:“我给周小姐送过绣花样板,她嘴下有颗小痣,不可能认错。”
“你看到的周小姐跟你一样出城?”
“不,她好像进城。”秀芳两团眉头拧成一股,神情中带了些疑惑,“可那个时候城门都要关了……”肩膀一缩,所以,果然是鬼吧。
云起食指在眉骨划过,掀起一边唇角,“你当时见到了吓一跳,那位周小姐什么表现?”
秀芳心说我都要吓傻了,哪还能顾得上那么多,拼劲脑子思索半晌,诚惶诚恐道:“鬼都不出声的。”
云起和陆安然对视一眼,同时陷入沉默,真是鬼吗?
禾禾叹气道:“本来这个事太过匪夷所思,秀芳觉得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但我想着云公子为着周家在查夜叉杀人案子,所以想着对你们可能有些许帮助。”
“死人不会复生。”陆安然道。
禾禾眼底闪着一抹光,坚定道:“秀芳不会撒谎。”
陆安然眼眸稍稍抬高了,知道禾禾误解她的话,但没有花费多余的话解释。
云起眉峰一敛,侧脸对着人,殷红嘴唇划过一道意味不明的笑,“你觉得有人装神弄鬼?否则真见鬼了。”
禾禾一愣,稍迟反应过来,云起接的是陆安然的话茬,顿时心惊于两人的默契。
反手握住玉骨扇,起身,“不管真假周小姐,只要有人冒头,起码不是件坏事。”
陆安然点头:“若说这个世上还有谁最了解周小姐……”
云起低笑,桃花眼微挑眉骨风流,眼波流转道:“抓个‘真鬼’,让周管家认认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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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管家发现这两日摆在香案上的供品总是时不时消失几样,比如早上才摆上去一盘新鲜桃子,莫名其妙少了一个。
他把盘子挪出来转个面,看到另一个桃子上面清晰的一排牙印。
“马大师,这怎么回事?”
马旦睁开眼,看到那个牙印眼皮子不可见地抽了抽,强撑着满脸正经道:“此乃好事,说明神尊降临此间,已聆听法会,受了你的香火供品,便会满足你心愿。”
周管家倒不疑心是马旦和寻清偷吃,毕竟牙口对不上。
怀揣着纳闷,周管家只好重新换了果盘,回到内室,脸色阴沉得能滴水。
房梁上头,鹿陶陶捂嘴偷笑,食指一弹,把啃完后的桃核从窗户弹了出去。
周管家垂头坐了片刻忽然起来,鹿陶陶都吊了半个身体往下,立马缩回去,好险差点来个面对面。
出了房间,周管家又恢复往常面容神色,对着寻清招手,“小师傅,上次的糕点还想吃吗?”
寻清单手作稽,鼓了鼓脸颊,有些懊恼,他可不是小孩子,怎么能每次都被这点小小口腹之欲诱惑。
小脸绷紧,大人般正色道:“多谢施主,不过师父曾说,口腹之欲,何穷之有,不可生出贪念之心。”
周管家面皮一抽,干笑道:“不亏是得道之人。”
“施主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周管家眸底微沉,脸上笑着道:“听闻今日云大人府中丫鬟又来过,可惜我没能遇到,上次小师傅说林中发现了夜叉踪迹,想讨巧问一下,事情可有眉目了。”
鹿陶陶用舌尖努力勾着卡在牙齿最深处的桃肉,对周管家的话嗤之以鼻,什么没遇到,明明躲在房间里伸长脖子都看到了。
“啧,就是觉得小孩子好骗呗。”
寻清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忽然一拍手,“哦,对了,秋蝉姐姐说官府要搜山。”
周管家笑,“帝丘山群密集,这可不好搜,一年半载都搜不完。”
“自然是有目标的。”寻清拧着秀气的眉头,道:“上回狩猎,护卫军发现了住过人的山洞,还有山林中不少痕迹,想必很有把握。”
临了,还劝慰周管家,说道:“放心吧,很快就抓到了。”
周管家站在原地不动,连寻清什么时候离开了都不知道。
鹿陶陶暗暗鼓掌,臭屁小道长还挺能糊弄人,把她交代的话都传达得清清楚楚。
实际上,秋蝉还真就单纯怜惜寻清一个小孩,时不时送点东西看望看望,而这些话都是当日云起交代给鹿陶陶,鹿陶陶又私下找了个时机透露给寻清。
寻清对着三清祖师行了个礼,心里默念:“无量寿佛,我可没撒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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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夏日,温度一日高过一日,隐隐可见炎热暴晒。
陆安然吃了午饭,坐在大槐树底下纳凉,手里的《千金药典》快要翻到底,另一本册子上记录的批注也越来越多。
正对着一幅人体针灸图苦苦思索时,一道暗影从头罩下来。
“人脸不祥的男子身体也能看得这么认真?”云起潇洒地撩袍坐下,口气轻嗤道。
陆安然视线从穴位移开,看着简单线条勾勒出来的人体轮廓,侧眸看过去,“为什么任何事从世子口中说来都变了味。”
“你想说本世子不正经。”
陆安然嘴角浮起一抹浅笑,又很快收敛起,“这是穴位图。”
云起幽幽瞟过去,“背俞四穴,治疗内伤的?你这颗当医者的心还没熄灭。”
“随便看看。”陆安然落下最后一笔,将笔搁在笔架上。
“哦?”云起食指挑着玉骨扇的扇坠把玩,故作困惑道:“最近谁受内伤了?好像……只有太子吧。”
“世子总不见得以为我为了太子重拾医术。”
“不是吗?”
“你太高估我了。”陆安然压住书角,道:“世子过来,要和我探讨医术?”
云起手撑着桌面倾身过去,嘴角扬起一道弧线,眼睛眯起拉成促狭,“不然……谈情说爱?”
陆安然手指一乱,夏风吹开书页哗哗作响。
观月跳下来就后悔了,他不会是破坏了世子的好事吧?
云起和陆安然一起看过来,观月木着脸倒退几步,“属下待会儿再来?”
“滚回来。”云起没好气道。
观月垂下脑袋禀告道:“鹿陶陶说这两天周管家除了每日去一趟香烛店,并拿回一食盒崇善坊的糕点外,连房间都很少出去。”
云起挑眉,“做法事很费香烛就罢了,神明还稀罕人间糕点?”
陆安然道:“崇善坊的糕点非同一般。”
“还有谁对崇善坊的糕点情有独钟。”
两人对视,几乎异口同声:“周小姐!”
云起挥开玉骨扇,声音微沉道:“盯紧周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