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眉眼坦然,眸色平静,看不出任何不妥,将一个锦帕打开,正色道:“我给周家人验尸时,从周挺鞋子上发现的红泥,之前问过秋蝉,只有一处叫猴子山的地方才有这种泥土。”
既然泥还在鞋底,说明死前没多久去过那个地方,而他回来后就发生了灭门大祸,是不是跟他去的地方有关?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云起以指骨轻叩椅子扶手,“那便去一趟好了。”
“并非这一件。”陆安然却摇头,身子稍微坐起来一点,长睫微开,“天气热,周家人尸身腐烂得厉害,为了确定身体的伤痕到底如何造成,我想要蒸骨验尸,需要你同钱知县打个招呼。”
云起右边眉梢一扬,“你可真会替本世子找事。”
大宁朝版图宏大,每个地方风俗不同,比如帝丘县就特别执着于遗体完整,即便被啃得手脚不全也要填补全,三天内火化,用他们的话说,这样的话,死者自己都还没发现自己身体残缺。
之所以三天,魂魄离开肉体后,有三天的时间在人间徘徊,一是与亲人告别,二是刚抽离出来魂魄虚弱,这三天也是吸收阴气增强魂魄的累积过程,等到阴气足够重了,阴间的牛头马面就会循阴气而来,将他们勾魂到阎王殿。
魂魄本为虚,阴气吸收时慢慢揉搓粘合,就给了重新塑体的机会。
云起有些头疼,这样迷信的地方你现在说要去给人剥皮抽筋放大铁锅里煮骨头,这不跟挖人祖坟一个道理。
陆安然提醒:“案子好像是提刑司负责?”
云起无奈:“得得得,本世子替你办了就是。”
两人商量好,云起回房换衣服,经过陆安然身边,忽而压低了身体,轻佻一笑,“看你刚才那样子,还以为你呷醋。”
陆安然眼皮半垂,声淡如水道:“世子想多了。”
“是吗?”云起笑得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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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升腾起一股青烟味道,袅袅从隔壁墙飘过来。
“阿嚏——小道士,你再搞这些我把你香炉扔街上去。”鹿陶陶捂着鼻子跳上跳下,圆脸快皱肉包子。
寻清稚嫩但老成的声音紧随其后,“施主请谅解,师父说早晚课是宫观内道教徒必修课,每日规定卯时为早课,诵《清静经》、《心印经》、《禳灾告厄经》一遍,晚酉时为晚课,诵《救苦经》、《升天得道经》、《解冤拔罪经》诸如此类。修自身之道,赖先圣之典也,诵上圣之金书玉诰,明自己之本性真心,非科教不能弘扬大道,非课诵无以保养元和。”
鹿陶陶改捂鼻子变成捂脸——被小道士念得牙疼!
“我说你小小年纪,能不能不要这样烦人。”
“非也,诵读经文上消天灾,神护国家;下禳毒害,以度兆民。施主你心性不足,不如和我一起诵经几日,可观其效。”
鹿陶陶抱着脑袋一歪,倒在陆安然旁边的桌子上,“我死了。”
墨言一脚踩入院门,听到这句,忙不迭道:“晚上准备口大锅,把这只狐狸剥皮炖汤。”
鹿陶陶对着他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本大仙今晚先吸光你精气。”
云起理着衣袖出来,换掉沾染晨露灰尘的衣裳,一套水蓝色上好丝绸锦缎,袖子宽大,袖口绣大团锦绣繁花图案,领口用彩色绣线勾勒云纹图式,腰带垂挂玉佩,大红色丝绦涤荡,万分招摇又鲜艳。
花团锦簇打扮得像花孔雀,但是配上这张妖艳风流的脸庞,勾人心魂的桃花眼一挑,显得格外相得益彰。
“云大聪明,你去相亲啊?”鹿陶陶捂嘴偷乐。
云起桃花眼一扫而过,问墨言:“龙岭情况怎么样?”
“惨,太惨了。墨言绘声绘色道:“猛兽多厉害,冲撞过来直接把人踩成肉饼,陷入地面半尺多,铲子给铲起来后,别说肉了,骨头都连不成一条,剁巴剁巴直接可以和馅儿。”
“死了多少人?”
“有十来个,除祁尚手下两个士兵,其他都是三元宫的人,剩下那些个受伤倒不是动物撞的,而是逃跑时自己人撞自己人,互相踩踏,才造成那么多伤者。”
鹿陶陶双手往前展开上下摆了摆,“这回那些个道士真升天了。”
墨言抓了绿豆水晶糕塞嘴里,含糊不清道:“升不了,死的几个都是小道童,恐怕修为不够,守在最外围头一个遭遇野兽,那些个老道一看不对跑得贼快。”
云起轻呵:“看来危机面前喊无量寿佛也不管用。”
陆安然掀起茶盖轻轻一推,“人之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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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华殿,皇帝接过王且自飞鸽身上取下的书信,从上而下看完,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化,到最后完全阴沉下来。
二皇子子桑皓忐忑不安地等着,半晌没动静忍不住稍稍抬头偷觑一眼,正好与皇帝暗沉的目光对个正着,浑身一抖,“父皇。”
“你说要去帝丘?”皇帝目色很深,令人无法看透。
子桑皓垂下脑袋,躬身道:“儿臣以为祈天迎福是大道行,儿臣也想出一点绵薄之力。”
皇帝不作声地看了他一会儿,即便不说话,浑身威压令子桑皓倍感压力,一个劲审视自己是不是哪里说得不对。
有时候子桑皓特别佩服南宫止,每次他单独面对父皇都力不从心,不知道南宫止怎么一次次在临华殿潇洒来去。
这回帝丘摆道场,除却早前请缨去帝丘除悍匪的太子,其他皇子公主并未随行,但就因为有个太子在那里,淑妃左右不放心,就怕功劳全给太子捞了去。
“前一个太子,后一个南宫止,天大的好事全落在他们头上。”淑妃涂着丹寇手狠抓了一把帕子,凌厉的眼神一转,“你去和你父皇说,你也要去帝丘。”
子桑皓暗暗懊恼,早知道提了之后父皇不高兴,还不如就待在王都也没什么不好。
左思右想,这几日苏家小姐都没有入宫,接了大公主的帖子也推说不方便,难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你的消息倒是快。”皇帝冷哼一声,把子桑皓的神志拉回来,他有些莫名地抬起头来。
“父皇,儿臣不懂。”
皇帝五指摊平压在信纸上面,身体微微伏低了,侧斜方向看过来,眼底布满阴霾,黑雾雾,根本看不明白里面的情绪。
“薛泰在帝丘安了好一份家业,没少给你二皇子添砖加瓦吧?”
子桑皓悚然,没来得及掩饰的震惊全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额头瞬间冒出冷汗,“薛大人奉旨出任督军司马,自,自是要在帝丘落户。”
皇帝扯了扯一边嘴角,笑比不笑还可怕,“你想去帝丘朕知道了,先回去。”
子桑皓张了张嘴巴还想说什么,终究在皇帝沉压压的目光下缩了回去,双手举高过顶,行礼道:“儿臣告退。”
一脚踏出临华殿大门,重重吸一口气,抹掉额头冷汗,忽而想起什么,一把拽住守在大门口的王且。
到了没人的拐角,压着声音问:“王公公,你不是说父皇今日心情尚可,怎么一上来就训斥本殿。”
王且给拖得直喘,抚着心口道:“二皇子,老奴没说假话,只不过后来皇上接到了帝丘来信,就……”
子桑皓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不禁问道:“刚才你给父皇的信笺从哪里寄来?”
王且略作思忖,寻思这事儿迟早也会传出去,左右看看,捂着半边嘴耳语道:“老奴跟二皇子随便一说,二皇子切不可出去问。”
子桑皓点头:“王公公放心,本殿明白。”
王且声音更低了,“帝丘闹鬼,有夜叉吃人,满门皆屠。”
子桑皓脑子里快速旋转,想到皇上刚才的话,心里立马提起一口气,想到一个问题——
莫不是夜叉吃人这个事和他小姨夫还有关系?
不行,他得马上回去问问母妃。
王且一把拉住子桑皓的袖子,“另一桩事。”
子桑皓惊讶,“还有?”
“龙岭道场遇袭,死伤无数!”
子桑皓这回更待不住,但对皇帝贴身服侍的老公公还是客气有加,“王公公对本殿如此坦白,本殿记着情分,不会令王公公难做,你放心吧。”
王且笑着拱拱手,道:“二殿下慢走,老奴还要听候差遣,就不送了。”
“王公公留步。”
王且一甩拂尘,从角落里走出来,二皇子三两步快要走出前院,他摇着头无声笑了笑,随后挺了挺胸膛重新站在临华殿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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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后,云起带着墨言去了一趟县署。
陆安然在家里把东西准备好,擦拭完最后一把柳叶刀,云起悠哉悠哉返回府邸。
“官府批文,”云起拿着一张展开的纸在陆安然面前抖了抖,“走吧。”
陆安然颔首,让无方把她准备的草药和刀具都放到马车上,其中最瞩目要算一口硕大的铁锅。
云起抽了抽嘴角,“锅还要从家里带?”
陆安然坐好后回头,眼神里明晃晃写着‘不然呢’几个字。
“我以后每次吃饭前都要想一下,这口锅有没有让你蒸过大骨头。”云起望天幽幽一叹。
陆安然:“……”倒也不用。
鹿陶陶从马车顶倒吊一张脸从窗口探进来,“噫,你们口味好重哦。”
马车行至义庄附近,还没停下,无方凌空飞掠而来,满脸霜色道:“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