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红石村和绝大多数村庄不同,堰江村临山而居,房子散布在各处,有的甚至独立半山腰,就好像手里抓了把骰子随便投出去,零零散散落于地上。
还没进村,一片狗吠声连绵不绝。
鹿陶陶飞起跳到屋檐上,大笑道:“肯定是狗都嫌的墨言。”
果然不出所料,不一会儿墨言拍着一身狗毛出现在他们面前,“爷,这村子有问题,没见过养那么多狗的。”
鹿陶陶蹲坐在屋檐边,抱臂道:“它们想跟你拜把子呗。”
墨言扭头对云起道:“卑职刚才进去打听了一番,这个村子看似普通,却有个不普通的打铁匠。”
打铁匠叫邬铁,听名字都感觉天生该干这一行,他在十里八乡出名的原因是,打的一手好武器。
“宣平侯就是来取剑的途中遇到凤雪姐弟被村里无赖纠缠,出手救下后看到了当日送给女侠的信物,才知道这对姐弟是他的亲骨肉。”
其中一半是墨言刚才打听来,另一半他在王都的时候听人说的,合起来就完整了。
云起环视周围,这边一户人家和一户人家之间相距较远,视线所及最里面的人家到村口可能要走上个把时辰。
大概为了方便村民生活,村口位置左右各一联排房子,大概三四间的样子,有卖一些粗布绣品,也有瓜果蔬菜,还有一家卖豆腐的铺子,而邬铁的铁匠铺在最里边,没靠近就听见‘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他们停留在村口很吸引人目光,不过又有些习以为常,“找邬铁打兵器的吧?每个月都来几回人,他哪打得过来喏。”
云起含糊应道:“慕名前来,难道来这里的人很多吗?”
“邬铁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打铁匠,即便王都城也没人比得上他的手艺,要不然王都城老爷们怎么会屈尊跑我们这穷山村来。”
云起笑了笑,用平易近人的神情套近乎,“我看你们这里山清水秀能养人,打好铁手艺重要,好水也不可缺。”
村里人让他说得高兴,“说得对,水土养人,否则其他村怎么不出个邬铁来?”
云起再道:“不瞒你们各位,我是听说堰江村的邬铁师傅做首饰有一手,特意带未婚妻子打造一套金首饰,但如今听你们一说,邬铁师傅生意这般红火,看来是赶不及了。”
“打首饰?小兄弟你没搞错吧?”卖豆腐的大婶从窗口探出半边身体,先从陆安然和鹿陶陶身上扫过去,顺口夸了句:“真是水灵的姑娘。”之后道:“邬铁只管打兵器,会打啥子首饰哟,那不是首饰匠干的活嘛。”
云起摆出个疑问脸,故作苦恼道:“怎么会呢?明明介绍我们来的苏小姐说邬铁师傅打造的首饰精美绝伦,王都城都找不出同样的来……”拍了下脑袋,恍然想起似的说道:“对了,半个多月前她才来过这里,那日走得匆忙,忘记带伞,淋着雨来的,怎么,她没找大家避雨吗?”
“半个多月前?”大婶想了想,“没什么印象。”
倒是这家儿子想起来,“那位穿绿萝裙,衣摆上绣蝴蝶的漂亮姑娘吧,她跟我搭话来着,嘿嘿。”
大婶一掌拍在自家儿子脑门上,手指间的豆腐碎渣糊了他半脑袋,“去去去,这么闲赶紧给老娘洗黄豆去,成天做什么白日梦,人富贵小姐还能找你搭话,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几个鼻子眼睛,癞蛤蟆成天想吃天鹅肉。”
鹿陶陶笑倒在陆安然身上,“这大婶子有趣。”
那儿子立刻怂了,“是我搭讪的人姑娘,这不是她没带伞,我看着美人淋雨可怜嘛,结果她理都不理我,然后……朝里头走了。”
云起眼眸微闪,“多谢两位告知,我们还是先去问问邬铁师傅吧。”
走了一段路,墨言凑过来掩着嘴低声道:“世子怎么不问了,里面这么多房子,我们除了确定苏湘湘不是来找邬铁外,谁知道她去了哪儿啊。”
“急什么。”云起气定神闲地逛到铁匠铺,不过没有进去,墨言收回往前跨的步子跟在云起身后,绕了一圈,居然又回到豆腐铺子的后门。
卖豆腐这家的儿子还真的用盆子舀水冲洗黄豆,云起三两步上前,“诶?这么巧?”
“是你们啊。”他把洗干净的黄豆倒进旁边空箩筐里,边道:“你们肯定找过邬铁了吧,就说了他不会打首饰,来也是白跑一趟。”
云起叹气道:“奇怪,苏小姐为何要骗我们呢?”
“你们说的苏小姐就是那个绿萝姑娘?”
“嗯,不错,恐怕是她同我们开玩笑,我们倒认真了。”
那家儿子低头干活不吭声,一颗黄豆从箩筐里滚出来,骨碌碌滚到了云起脚边,他弯腰捡起来,走到那人面前,笑了笑,说道:“这位兄弟,刚才在你母亲面前,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完?”
“没……没有。”眼神躲闪地看向一边。
“说呗。”鹿陶陶抓了一把黄豆放在手里玩,“你娘又不在这里,你还怕她啊?”
云起微笑看着他,“你见她不理你,所以偷偷跟踪了上去,是吗?你还对她做了什么,是不是冒犯了她?不妨跟你说,苏小姐有在官府当差的家人,你要真做了什么,小心吃官司。”
明明声音轻缓,听在对方耳中却心惊肉跳,脸急速地变青变白,神色慌张两手乱摆,“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只是看她好看……”
吞吞吐吐终于说出实情,“忍不住跟着她走了一段,看到她进了鬼山,我就没敢跟,等了很久不见她回来,后来我让我娘喊回去,没看见她何时离开。”
“鬼山是什么地方?”
“我们堰江村的禁地!”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完全不需要怀疑的口吻。
所谓禁地在堰江村的最里面,山也不是人们通常意义上看到的高山,而是一块大石头,据说原本这里有座山,后来镇压十方恶鬼整座山下沉,只余山头仍旧露在地面上。
鬼山边上住着一户人家,早年夫妻没有生子女去外面捡了一个回来,某天睁开眼发现这孩子被鬼气缠身居然长出鬼脸。
村里人都说这孩子是鬼山里丢的鬼娃娃,劝他们把孩子扔回去,夫妻俩养了一段时间早养出感情来,自然不肯把小娃娃就这么扔在山里头,万一被野兽叼去吃了怎么办,他们舍不得啊。
后来果然不出村里人所料,鬼娃娃不到一岁,丈夫砍柴摔死,四五岁光景妻子有一天忽然吊死在鬼山前面的一颗大树上。
墨言摸了摸下巴,“四五岁的小娃娃没法生活吧?你们村里人接回来了?”
“那哪儿行!”男人被吓着的样子道:“都说了鬼娃娃么,还需要活人养吗?反正没人敢碰,万一跟她养父母一样被她害死了呢?”
后来村里人没见过鬼娃娃,一度以为她饿死了或者离开村子,谁知转眼几年过去,有人经过鬼山附近居然看到七八岁的小孩一个人站在树枝上,正对着路过的村民阴恻恻地笑。
“笑得让人浑身发毛,回去大毛爹就大病一场。”
这些事传出去,鬼山本就没人去,这会儿直接成了全村的禁地,每家孩子都被自己父母告诫过。
“你们不怕她跑出来害人啊?”鹿陶陶甩着小发辫恐吓,“鬼么,有法力的呀。”
男人摇头,“不能够,鬼山外面有镇压符咒,鬼出不来的,不然这么多年我们村的人都安然无恙呢。”
墨言指出里面不符合常理的地方,“既然有符咒,当初她又是怎么被带进去?不应该在出口就被符咒法力绞杀吗?”
“这……”男人也解释不出来,“好多年了,要不是绿萝姑娘去鬼山,我都想不起来鬼娃娃这档子事。”
云起把手里的黄豆放在一旁,偏头看向陆安然,“我们也去抓一个鬼娃娃?”
陆安然平静点头:“嗯,好。”
墨言摩拳擦掌,“要不要戴个大兜袋?”
男人张大嘴,“你们……真的要去鬼山啊?”
云起微笑:“来都来了。”
陆安然淡道:“随便看看。”
鹿陶陶撸起袖子叉腰,“让我狐大仙去会一会鬼娃娃。”
男人看着一行人走远,半晌脸色复杂地自言自语:“一群傻子。”
—
堰江村有河流经过村庄,伴着潺潺河水,他们很快来到了鬼山地界。
鹿陶陶一屁股坐到大石墩上,拍了拍石头道:“没有前头一块大碑,谁能知道这毫不起眼的石块底下有座山。”
鬼山附近一片全都是荒草,要不是冬日杂草尽枯,春夏两季过来不一定能找到。
墨言以手遮额,“我看没什么特别,除了比别处更荒凉。”
“那里有个房子。”云起手指的方向,一座破落茅草屋跃然而出,“正好临近鬼山,有可能就是他说的那对夫妻的居所。”
步行从旁边绕路过去,一炷香后,几人站在屋前空地上。
原就是用泥糊的房子,顶上盖了茅草,这些年没人修缮早就满目苍夷,柱子堪堪顶着,随时都要倒塌的样子。
云起担心屋子塌了没让人进去,从外面观察这里早就无人居住,“想是那对夫妻先后去世,屋子就空了。”
“可那个鬼娃娃呢?”鹿陶陶垫着脚从外张望,“鬼就算不吃东西,好歹夜间出来吸吸活人精气吧。”
‘汪汪汪——’人没有,野狗倒是跑过来一只,像是老远闻到熟悉的味道,狂奔过来贴着墨言一个劲狂吠。
墨言用脚尖踢开,“走远点,这里没有你亲戚。”
野狗不依不饶,嗓音都喊得有些嘶哑了,还是不停地叫着。
“好瘦的狗兄弟啊,你们看都饿得皮包骨头了,真是可怜,墨言要不然你就收了狗兄弟吧,看他多喜欢你,长得也挺精神。”
这狗其实不难看,竖着一对耳朵眼睛滚圆,就是像鹿陶陶说的那样太瘦了,皮毛都失去亮泽,又沾染了山间的泥土,显得浑身狼狈不堪。
云起正要抬步,忽然想起什么,眯了眯桃花眼看着野狗道:“刚才你进村的时候,村子里所有狗都来追你了。”
墨言满脸生无可恋,他这该死的吸引力。
陆安然偏眸略作回想,道:“但是没有这只狗。”
云起颔首:“依照平日里狗对墨言的执着,但凡他出现,方圆三里的狗都会忍不住奔他而来。”
“啊哈,我明白了!”鹿陶陶挤进来,竖起一根手指头指向村口,“这狗不是来自村里,而是……”
手指一转,几人跟着一起转头,看向鬼山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