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至王都中间有一座城,名为平城,居于香江以南,当地人自称为香南城,全年气候湿润,季节分明,盛产茶花,所以文人又给了茶花城的美称。
两年前萧疏云游经过平城,在城里租了一块地方行医问诊,因他替人看病不问诊金,如果实在太拿不出甚至倒贴药材钱,收获了一票好名声,更是在治好一个员外郎后,收到了‘素手医仙’的牌匾。
鹿陶陶这个人任性,总干损人也不利己的事,只贪图一个好玩,说白了以自我为中心,只要她不喜欢的,统统看不惯。
因而在鹿陶陶到了平城听到萧疏这人后,就心痒难耐地非捉弄他不可,假装崴脚要他看病,看不好就是庸医。
萧疏不是庸医,所以当场就发现她装病,简言之:“无从医治。”
鹿陶陶跑到街上起哄,“来来来,大家来看庸医啦,一个崴脚也治不好的庸医,快来看啊,看了不吃亏,看了不上当。”
很多人都受过萧疏的恩惠,对眼下情形有些闹不明白。
萧疏被她闹得没法看病,无奈问:“姑娘当真如此?”
鹿陶陶嚣张道:“你少人模狗样,庸医还不让人说啊,大家不是都说什么,医者为民,大爱无疆,但有你这样的半吊子专为摆个门面赚取名声,不把人命当人命,药圣在世也要留两管子鼻涕咧。”
于是萧疏拿针扎了鹿陶陶一下,她立刻一蹦三尺高,引得周围一众百姓大笑。
萧疏气定神闲地微笑道:“姑娘腿疾无碍。”
至此,鹿陶陶和萧疏算结下仇了。
雷翁说到这里稍作停顿,陆安然很好奇他怎么连人家对话也清清楚楚,心里猜测大概率是瞎编的,“就因为这样?白家呢?”
雷翁斜睨一眼,“急什么,老夫看到你那个手下回来了,先给你师兄施针。”
准备工序完成,雷翁解开萧疏的衣服,看着胸口一大片黑紫色,眼神和脸庞一样黑沉,“丫头,行针过程中不能断,你师兄一条命,就在我们俩手中了。”
陆安然交握的双手用力捏了一下,眉宇间一派坚定,“是,夫子。”
雷翁轻轻吁一口气,“好了,开始吧。”
自第一针下去便没有了回头路,两人全神贯注,一刻也不敢放松,中间陆安然把药汤喂给萧疏,一大半吐在外面。
“继续灌。”雷翁手中长针轻轻捻摩,穴位已见黑色血流出,他的额头全是大颗汗珠,黑脸都开始泛出一点白色,“此药活血通络,虽过于烈性,却可激发他全身血气澎湃,正好让我引针将毒血逼出一部分。”
陆安然不敢懈怠,又从壶里倒出一碗继续往萧疏嘴里灌,他意识尚在,对药很抗拒。
雷翁着急大喊,“这个时候了还等他喝,掐住了咽喉直接往里倒!”
最后无方帮助下,陆安然终于把一整碗药全灌进去,刚松口气,抬头却见雷翁手一抖,针扎歪了,萧疏整个人痉挛起来。
雷翁眨了一下眼,刚才一滴汗珠流进去,视线恍惚一下,针就偏了一点,当下急道:“神庭、百会、三阴交、四神聪、曲池……”
陆安然反应极快,并且下针又稳又快,和雷翁配合得极好。
萧疏嘴里吐出一口血慢慢平复下来,雷翁抹了一把汗,喘气道:“继续。”
幸好只有这一次最为惊险,之后虽有波折倒也平稳度过,两个多时辰后,两人同时停手,已然汗流浃背,唇色发白,比病人还像病人。
雷翁扶着桌子坐下,人往后仰靠椅背上,闭眼歇气道:“这一关算过了,不过三个月之内不能解毒……”语气渐低,终化为一声沉叹。
此时天色早就黑了,春苗给两人端上热过两次的饭菜,大概这场施针耗费了太多心力,雷翁没什么胃口,喝了半碗粥加一块红薯饼,桌上的大肉一动也没动,就退下餐桌。
陆安然换了衣服想去看一下陆逊,又被告知陆逊出门还没有回来,好奇道:“父亲去了哪里?”
春苗道:“老爷没说,就说出门走走,奴婢不敢多问。”
陆安然点点头,还想说什么,见云起从外头走进来,难得观月没有跟在后面。
云起注意到她往后扫了一眼,了然道:“我让观月出城了。”
“有新案子?还是之前的案子又发现了新疑点。”
“都不是。”云起道:“今日已经二月十九。”
纵然陆安然心思敏捷,也无法想起这个日子有什么特别。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家人奉旨入京。”
最近陆安然身边发生的事情太多,一下子忘了这一茬,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蹙眉道:“他们何时启程?”
“上元节前。”
陆安然敛眸道:“我想起来,你之前说初八初十左右抵达王都,但如今已经十九了。”
云起颔首:“除非和我们之前来王都一样,遇上不可预测的突发事件,所以被耽搁在某个地方。”
从蒙都到王都太远了,一路上什么都可能发生,尤其陆逊差不多日子出发,却提前云王府的人这么多天抵达王都。
云起猜测一定是路上发生了什么意外,联想到上一次他在途中遇到埋伏,眸底隐隐升腾起一股阴霾。
不过云起不想陆安然跟着担忧,故作没事般岔开话题,“对了,今日你和雷翁给萧兄施针,情况如何?”
云起有心隐瞒,自然能做到毫无痕迹,不过陆安然还是记下了这件事,口中道:“还算顺利。”
云起明白,“三个月的时间并不宽裕。”
“嗯。”陆安然迟疑着说道:“师兄和鹿陶陶曾经说过在平城遇到了善使驭蛊术的白家。”
云起什么人,只消吐露一点,他就能自己拼凑出大概原委,当下很快反应过来,“难道你想利用蛊毒来给萧疏解毒?”
陆安然两边眉头轻轻往下压,边思索边说道:“我还在想……不过这几日我翻遍了药典,包括师叔的毒方,我找不到任何一种能用来给师兄解毒的药。”
“所以你另辟蹊径想到蛊毒?”
“在我得知还有驭蛊术这样的家族存在后,我翻遍医书,曾经看到某一本上提过一两句,蛊为毒亦可为药,世间之事,有正就有反,一物降一物。”
云起没有反对,“这个白家什么来头?倒是可以尝试一下。”
陆安然眉头皱得更拢,“可是白家的人都死了,如今只剩下一个水白莲。”
云起往后指了指,“就这个水白莲?”哂然一笑,“你又钻牛角尖,人都在这里,可不直接问一问。”
陆安然没有直接找水白莲,而是先去了雷翁那边,毕竟之前两人话还没说完,她起码要了解到白家和鹿陶陶及萧疏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起也跟着陆安然过去,两人往雷翁对面一坐,催促他赶紧把白家的事交代了。
雷翁刚歇了会喘口气,被他们两人弄得没办法,“我先跟你们说蛊毒已经灭绝了,不要想有的没的。”
云起保证,“光我们想没用,就算跑去平城找白家也要能找到人吧,雷夫子你放心,就是认识萧兄这么久,骤然听到他的感情事,想着关心一下而已。”
雷翁脸上的皮肉抽了一下,心说,看你这个表情就不是关心人的样子!
不过雷翁对自己弟子还算宽容,在陆安然恳求的眼神下,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别人吃了亏丢了脸肯定要离得远远的,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碰面。鹿陶陶不一样,她不仅又去找萧疏,还给自己改了装束,打扮成一个瞎子。
云起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瞎还是认为萧疏瞎?”
雷翁也有些无语,“萧疏还真的留下她了。”
云起和陆安然:“……”这都行?
倒也不怪萧疏,因为鹿陶陶假扮瞎子连续毁了萧疏三锅药材,另外还打翻了药瓶子无数,而每次萧疏看过去,她都一脸无辜地装茫然。
萧疏在平城治疗一个病人,不能马上离开,鹿陶陶就这样断断续续闹了他一个多月,她想象中让萧疏身败名裂的场面一直没达成,于是怎么也不肯轻易放过。
之后萧疏离开那里,去了平城下辖一个县,名为茶门县。
平城以出产茶花盛名,一半茶花出自茶门。
白家是当地有名的望族,家主叫白沛锦,有个最宠爱的女儿白晚秋。
白晚秋从小身体不好,总是病恹恹的,家里人请了不少大夫都看不好,后来有个道士出主意,说她阳气不足容易招惹阴物,身边最好有个压得住的陪伴,最后算生辰八字,所以过继了水白莲。
彼时萧疏‘素手医仙’的名声传开,白家自然得知了,于是请了他去府上给白晚秋看病。
萧疏看病不会因你穷困潦倒看低,也不会自视清高不去富户权贵家中,对于病人他皆一视同仁。然而白晚秋的病非外因能治,一辈子只能这样养着,幸好白家富贵,只要身心愉悦,活到老也不成问题。
那段时间白家请萧疏看病,自然是暂时借住在萧家,不知怎的,鹿陶陶和白晚秋不对付,几次三番地捉弄她。
因白晚秋是病人,萧疏便说了她几句,谁知隔天鹿陶陶居然毁了对方容颜。
鹿陶陶向来我行我素,曾经因为孟芝多看了她一眼正好她心情不好就能追着打,要说和白晚秋起冲突毁人家脸这种事,确实是她能干得出来。
但若真是如此,萧疏不该对无故毁人容颜的鹿陶陶这般和颜悦色,还不惜救她而身中剧毒,加之后面还有白家灭门的事……
陆安然问道:“这里面是不是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