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位于后宫前面的一片林子,有一条九曲长廊,也有凉亭假山。
尸体被搬去空着的蕊珠殿,柳相知暂时也待在那处。
门口侍卫把手,门一开,里面坐着半天不动的人缓缓转过头,殿门一线光落在他身上,眼底有疲惫,不过神情依旧温润,儒雅之气不改。
“你们来了。”柳相知淡然招呼几人。
袁方拱拱手:“见过柳相大人。”
柳相知单手撑着额头,侧头往上抬,“袁大人,我的事要劳烦你了。”即便如今身处不利位置,却毫不浮躁,仍然气定神闲。
袁方连忙说道:“本官分内之事。”
柳相知又看向陆安然,“昨晚皇上留你父亲在临华殿叙旧,你且放心。”
陆安然心情有些微妙的复杂,如若柳相知无辜,那么柳相知如今被牵连进来纯粹因为入宫帮陆逊求情。
柳相知似乎看出她的纠结,平淡道:“不用多想,我本来也要进宫。”
陆安然轻点头,跟着太子派来的人去了隔壁给金贵人验尸。
云起和袁方分别落坐对面,云起开口问道:“不知柳相能否具体说一下昨夜事发经过,金贵人到底怎么死的?”
柳相知略回忆,半闭目道:“大约亥时,有宫人叩门请我去临华殿,皇上在御书房等我。”
如果是别的宫殿柳相知可能迟疑,但是御书房的话不会,甚至想起陆逊被留在临华殿,是不是提及什么才喊他过去。
“交泰殿至临华殿隔着上林苑,走到一半宫人转入暗处不见,我跟过去却见金贵人站在那里。”
深更半夜见一个宫妃独自站在园子里,放了谁都会感觉奇怪,所以柳相知行了个礼就打算仓促离开。
“我刚转身,听见后面脚步声骤起,我下意识转过身来,金贵人正好扑到我身上,身体被狠狠一撞。紧跟着禁卫军出现,看到的正是金贵人扑在我身上,而我全身沾染金贵人的鲜血。”
柳相知睁开眼,眸色深幽道:“杀死金贵人的匕首顶在她胸前,在她撞向我的时候,匕首用力往她身体里刺入,而那把匕首除了刀柄,几乎全部没在身体中。”
袁方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死法,“这么说,大人没看到金贵人当时如何,或者说在她扑向你的时候是否已经中刀?”
儒雅睿智的丞相,头一次露出郑重中带着茫然的神色,“昨夜起风,天色很黑,我只模糊辨认出金贵人的样子。”而且金贵人乃宫妃,在大半夜的见到后妃,柳相知这般君子绝对不会细细打量。
云起支着下巴思索道:“总不能是金贵人中邪了,自己插把刀往柳相身上撞?”
“确实诡异。”袁方预感这又是一桩难办的差事,“金贵人为何半夜出现在上林苑,难道同柳大人一样让人借着皇上的口谕传唤出去?”
云起挑起一边眉头,“那位宫人是谁,哪个宫的人?”
柳相知:“他平日确实在临华殿伺候,名叫邓信。”
“也是,若不是认识,也不能叫柳大人相信。”袁方道:“人应该抓着了吧?”
出事后柳相知一直被关在这里,并不清楚外面的事,“太子带人在查。”
云起想了想,“大人见到金贵人的时候,可发现周围不对劲的地方?”
柳相知看向他,慢慢摇头,“没有。”
“云世子您想,金贵人一个人出现在那里就够不对劲了,夜黑风高,她去上林苑要见谁?”袁方道。
宫殿的门再被打开,太子身边的匙水过来,对里面的人说道:“打扰诸位,请云世子和袁大人出来一下。”
两人走到外头,匙水一边带着两人往外走,一边解释:“邓信找到了。”
袁方随口道:“那怎么不带过来?”
云起余光扫到匙水脚底泥泞,再看他紧缩眉头,心中便有所猜测。
果不其然,匙水紧跟着说道:“人死了。”
袁方一怔,“怎么死的?”
死因倒是简单,自己悬梁挂在荒废残败的冷宫里。
跨过剥落掉色的宫门,满院齐人高的荒草堆中,袁方一眼看到悬挂在树干上的尸体,在风雨里左右晃荡。
“又是吊死!”袁方被上次的案子弄出了阴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先弄下来验验尸体吧。”
云起看着地上,他们经过的地方杂草被踩塌,下过雨的地方多了几个泥印子,其中有他们三人刚踩出来的,另外还有禁卫军搜查留下的凌乱脚印。
袁方也注意到了,问匙水:“这些脚印都是谁留下的?”
匙水把人找来,那列禁卫军小队的领头姓钱名孙,他做事还算小心,“从宫门口看到人吊在树上,卑职只带了一人进来查看,一时疏忽未注意到地上脚印,不过我们沿着一条道走,没有乱踩。”
云起:“你进来的时候,杂草就是这个样子?没有被人踩塌过痕迹?”
钱孙拧着眉头思索,摇头道:“好似没有。”说着看向他手下。
手下肯定道:“卑职还提醒您草太长,连条路都没有,小心草里躲了蛇。”
袁方讶异,指着已经被放平至屋檐下的尸体,“要是草没被踩过,他是怎么进去的?”
匙水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后门有脚印,应该是从那里进来躲在废殿里。”手往侧边一划,“那里原本有口井,现在少了一条绳索,从断口来看,正是吊死死者的那条。”
水井到树下一段路铺了方方正正的石板,因此除了夹缝处,没有被杂草拦住路。
袁方一颗心总算落下去一半,“本官还当又来个诡异玄案,还好,没有出现那种情况。这般说来,他从后边殿门进来,自知躲不下去,最后干脆拿了井绳自我了断。”
云起斜睨袁方一眼,指望不上他,只好亲自问道:“除了邓信的脚印,没有其他?”
匙水很肯定,“没有。”
三人站在原地把昨晚从金贵人的死开始,再到邓信的死,整个案发过程来回推理数次,最大的疑点在于,如果柳相知无辜,那么邓信陷害柳相知的原因是什么?杀害金贵人的人是谁?总不能是她自己拼一条命也要搭上柳相知?
而金贵人一个后宫妃嫔,分位不算很高,在宫里亦没有根基,至于宫外,就云起了解的来说,她父亲也只是一个从四品副骁骑参领。
从哪里来看,都没有道理去得罪一个位高权重的丞相。
云起心里没有表面看起来轻松,自从皇帝病倒后朝廷内外风声四起,给人一种风雨飘摇的感觉。尤其皇子们已经长大,虽然本朝早早立了太子,但是他知道内情,按照皇帝对舞阳公主的恨意,他当真会把帝位传给太子吗?
就在这个时候,当朝丞相再陷入谋杀妃嫔的丑闻。
大宁朝,似乎正在进入建朝以来最大的危机,而他们却连幕后凶手一片影子都没有摸到。
几个想法转换中,花嫁撑伞送陆安然过来。
金贵人死于胸口那一刀,准确的来说,其实算两刀。
陆安然比对自己胸口的位置,对大家说道:“凶器长四寸五分,刃宽六分,刃厚一分二厘,死者伤口深四寸半,长八分,位置自上往下倾斜,按照锐器刺进去的方向判断,中间发生过移动。”
这回袁方脑子灵光了,立马问道:“也就是说,凶器在撞击柳大人的时候已经在金贵人的体内?”
陆安然点头,“是的。”
“那柳大人是无辜的了。”袁方看看众人。
其他人却没有他那么乐观,匙水提醒道:“袁大人,这些严格来说不过是柳相大人一面之词。”
“也可以是……”云起帮着接话道:“柳相第一刀刺得太浅,并未要金贵人的命,所以又刺了第二刀,却被禁卫军及时发现。”
“这……”袁方拍了一下脑门,“还真是。”
绕着柱子转了一圈,袁方想起之前广白作案那几起,急忙问道:“金贵人体内可有什么毒?”
“身体表面正常,没有中毒痕迹。”
“剖尸取里面的内脏来验呢?”
陆安然思量道:“有些毒确实比较特殊,皮肤表面不能分辨,但是毒素会在脾肾遗留。”
袁方刚想说,那剖啊,等什么?
云起凉凉的提醒,“她可是宫中的贵人。”
袁方:“……”他胆子变大了,敢动皇上的女人了。
连绵不断的雨丝逐渐变大,在冷宫的上方形成连片雨幕,萧萧落叶,漏雨苍苔,更显得这块地方寂静苍凉。
斑驳破败的宫墙,失去繁华的荒废殿宇,就好像失了颜色的后宫女子,雨声成了祭奠的曲调,埋葬又一个不自由的灵魂。
连袁方也感染几分悲色,叹气道:“刚开春而已,这已经是本官去到的第五个案发现场。”
没等到回应,刚蹲地上检查的陆安然忽然停下手,对着大家道:“你们过来看一下。”
“刺青?这个是什么图案?”匙水蹲下来,单手靠着膝盖往前探身,“像是某个动物,眼睛有些邪性。”
这里面袁方和匙水及花嫁都不明白,但是云起一看邓信手臂上的刺青,桃花眼一凛,“神狐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