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方作为京兆府一方府尹,常年和王都城各方势力打交道,脑子自然不笨,得到衙役的传话后,立刻联想到另一件事。
“马南南常年遭受马浩毒打,这么巧她的枕头底下放着治外伤的药草。”袁方踱步到门口,“另外,梅桂花说去碧云观驱邪,可最终拿回来一个香囊,里面装的非驱邪符篆,而是使人安神养心的草药。”
司录思索道:“大人的意思是……凶手在除夕夜之前就与马南南接触过,并且知道她的遭遇,所以给了马南南治伤的药草。”
袁方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如果马南南之前就接触过凶手,为什么梅桂花不行?”
司录拍了下脑门,“梅桂花说碧云观灵验,给了她一个香囊,之后再也没有梦魇,如果重点在香囊,而非道长驱邪,那么给了她香囊这个人就很关键。”
“还有,我们之前不是疑惑凶手如何知道梅桂花多年前隐秘的私事,或许答案也在那三天间。”
司录半垂眸沉吟道:“要是一开始梅桂花遇到的就不是碧云观道长,而是……”他看向袁方。
袁方嘴皮一掀,一锤定音道:“凶手。”
正好杨力赶回来,一路不敢停顿,直接到京兆府回话,“大人,卑职按照您的吩咐说自己失眠多梦,向道长求香囊,最后给了卑职这一物。”
一个碧青色的小荷包样式,袁方打开后没有看到草药,而是抽出了一张纸,打开后上面画了一道符。
“这才是碧云观的驱邪符。”袁方心里早有准备,还是发出一声沉叹。
司录问:“梅桂花那三天都和谁接触过,道观中多出一个人来,观中人不可能毫无察觉。”
这些杨力去的时候就暗中查问过,“恰好那三日里道观办了一场道法,不少百姓和居士前去坐禅悟道,因而观主说,无法具体记得哪一个人在做什么。”
袁方拧起眉头,“每日里烧香即走者不算,若是要在观中借宿,定会留下名册登记。”
杨力从胸口掏出一张纸,“那几天登记在案的人,包括姓名、家住何处、何时来何时离开,卑职都抄录了一份。”
袁方总算得了个满意的答复,“好,辛苦你这几天多跑几天,务必将上面的每个人都查一遍。”
案子像层层包裹的茧,如今袁方好不容易抽出其中一根线,顿时精神一震,似乎马上抽丝剥茧,寻出藏匿背后的凶手。
这边一番商量的时候,陆安然和无方离开渭花坊到了朱雀南街,沿河两岸摆满了摊贩,各种吃食和零碎小玩意儿应有尽有。
大家也不嫌冷,把自己裹臃肿了出来放风,一路走过去,可以从街头吃到巷尾。
旁边传来‘叮叮当当’声,陆安然被吸引过去多看几眼,摊主立马笑着道:“姑娘,新鲜的饴糖,称一点呐?天冷,吃点甜的暖暖肚子。”
陆安然犹豫了一下,她不喜饴糖粘牙,不过想到家中有小孩,让摊主敲碎后称了少许。拿到手后闻到香味,忍不住拿了块碎的放嘴里,不忘给无方也递了一块。
看到无方面无表情地嚼着饴糖,摊主牙根都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卖的是药。
转角的位置,背靠围墙挡风的地方摆了几张简陋的桌椅,旁边锅里热气腾腾,摊主勺子一捞,另一手葱花一撒,扑鼻而来一股香气。
这个摊位选得好,从街头过来走到这里正好走累了,往凳子上一坐,吃上一碗热乎的小馄饨,身心都舒服。
摊主今日生意不错,刚送走一波客人,不过这会儿正对着一位客人犯难。
馄饨摊这会儿就坐了两桌客人,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用勺子舀出来吹凉了慢慢喂给孩子,偶尔往人多的地方看一眼,似乎边吃边等人。
另一桌的客人就是馄饨摊主头疼的对象,再次开口道:“一碗馄饨就是十文钱。”
矮他一头坐着的人抬了抬眼皮,“我没吃,为什么付钱。”
“你让我煮的,我端上来了,你就得付钱。”
“吃饭付钱天经地义,可是我还没动筷子,你自己端上来。”
“你不吃,干嘛让我煮?我都端你面前了,你该付这个钱吧。”
“哦,本来想吃,又不想吃了。”
摊主:“……”
“我这桌椅摆着难道是摆设吗?你坐下来,我给你上一碗吃的,你付十文钱,就这么简单一回事,否则你坐下干嘛?”
“走累了,歇歇脚。”
摊主道:“这个我不管,馄饨上了,这个钱肯定要付,不然你这碗拿给谁,谁吃?”
结果,转了一圈,那人仍旧是平平淡淡一句:“我没吃,为什么付钱?”
摊主被气着了,又拿人家没办法,总不能为了一碗馄饨报官,说他吃霸王餐,更何况人家确实没开动。
“行行行,不吃是吧,我倒了它。”
“那你等一下。”
摊主一愣,“你还要干什么?”
“你准备倒了?”
“啊,你不吃,我倒了有什么问题?”
那人不咸不淡道:“哦,倒了就是不要了,不要的东西也就不用付钱了,是吧?”
“不付了不付了。”摊主摆手,不想再为了十文钱计较,算他今天倒霉遇到这样一个人。
“不付钱的话,你还是放我桌上来。”
摊主:“……”
最后摊主拿着锅铲在锅里搅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件事——这人怕不是一开始打着白嫖他一碗馄饨的打算吧?
摊主打眼看过去,那人坐姿端正,身上有一股形容不出的气质,穿着朴素,看布料不值几个钱,最主要衣服瞧着不保暖,脸都冻得发青了。心里想,自己应该猜得没错,这人也真是,没钱直接说不行,偏要绕一个大圈,真是死要面子。
陆安然和无方走过,正好无意中将这场‘对峙’看了个全过程,不免多看了坐着的那人一眼。
他低着头,一口汤一口馄饨,吃东西的速度不慢,但是动作并不粗鲁,差不多和陆安然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放下空碗,站起来。
等人走了,摊主过来收拾桌子,还在感慨白搭一碗馄饨算做了件好人好事,然而空碗拿起来,下面露出一颗小小的金灿灿的黄豆子。
“诶~”摊主想喊人,可是人早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相邻的隔壁一条街冷清多了,一色都是文玩字画,摊主也不吆喝,就等着客人感兴趣自己上门,这些东西外行凑热闹,内行看门道,考的就是个眼力。
正好顺路,陆安然走到卖旧书的摊位上找找看有没有医书古籍,她和萧疏还没找出能替代麻沸散中两味药材的草药,想要多看一些古籍借鉴。
翻阅时,听到隔壁摊位传来说话声,她一转头,还那么巧就是馄饨摊上遇到的那人。
“您眼光真毒,我这摊上所有东西里,就属你手中这一件最值钱。”摊主煞有其事,神神秘秘道:“盛世皇朝您肯定知道,这柄玉如意正是那位开创盛世的千古一帝生前送给最宠爱的贵妃之物,您瞧这个成色和样式,绝不是如今能造出来的吧?”
“确实是好玉。”
“帝王送给贵妃的东西,哪里有差的,您再看看这玉如意纹理精致,通体润泽,线条流畅,哪是凡人能拥有,简直犹如仙境之物。”
吹了半晌,摊主忍痛道:“其实我乃贵妃一脉后裔,可惜家道中落,传到现在只剩下这柄玉如意,本来是绝对不会拿出来卖……”
陈述完上有八十老母养育下有八岁幼儿嗷嗷待哺,摊主比了个数,“今日客人这么多,只有您一眼相中,说明您和这柄玉如意有缘,我卖的不是东西,是缘分,既如此,你就出这个数吧。”
那人刚刚还对着一碗小馄饨斤斤计较,这会儿银两掏起来痛快,手往半空一甩,银票就要交到摊主手中。
“玉如意是假的。”陆安然的声音让旁边两人同时一滞。
摊主严肃脸,“姑娘你可不兴瞎说,玉如意乃我传家宝,如何作的假?”
陆安然放下手里的书走过来,“确实是假货。”
摊主眯了眯眼睛,“姑娘识得文玩古物?”
陆安然摇头,“不通。”
摊主脸色不太好看,“那你凭何说我卖假货。”
“刚才你说这柄玉如意乃盛世皇赠与贵妃之物,而贵妃和你有血脉渊源。”
“不错,我家还能找到族谱。”
陆安然眼神复杂地看向他,“你的族谱恐怕也是假的。”
摊主撸袖子要骂人了,陆安然淡淡道:“盛世皇登基后后宫只有一位皇后,从未立过什么贵妃,更别说深受宠爱。”
摊主:“……”
有无方在,摊主没办法把破坏交易的陆安然揍一顿,只能遗憾地看着一个冤大头缓缓离他而去。
陆安然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下来,“前辈,你要去哪里?”
那人仿佛陷入自己沉思中,让陆安然打断眉头一皱,“谁是你前辈?”
陆安然不知如何称呼,干脆直接略过,“我的马车停在前方,可以送你。”
“谁要你送?”
陆安然:“……”
再走了一段路,陆安然无奈道:“我们坐马车回吉庆坊,你……”
“哦,走吧。”
陆安然:“……”
那人反而转过头,一脸不解道:“你怎么又不走了?”
“前辈也住在吉庆坊?”
也许陆安然的反应太大,那人施舍般解释一句,“我刚才要买玉如意。”
“嗯。”陆安然不解其意,她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那个摊贩扯得实在太过,连她都听不下去。
“没买到,不高兴。”
陆安然:“……”所以,被骗会让人开心吗?
那人双手拱进袖口里,理所当然道:“你让我不高兴,我不找你找谁?”
陆安然扶额,她大概给自己找了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