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十八年头一天,王都城百姓还都沉浸在新年欢乐中,袁方骤然带来这样一个消息。
开年不顺,也难怪袁方脸黑。
午后太阳不温不火地挂在上头,雪开始融化,脚踩过去踏出一地雪水,屋檐滴滴答答的声音不绝于耳,像在下一场干燥的雨。
“死人这件事我深表遗憾,”云起话锋一转,“可是你没道理找我啊。”
袁方左边嘴角往下一撇,“谁说来找你,我找他。”手指在人群里一个搜寻,定在中间。
其他人一齐转头,只有马旦瞪大了眼睛,“我?”
“城南渭花坊马头巷第三间房,你可还有印象?”
马旦点头,“我给他们家看过风水,井居离宫冲射大门,易使家宅不宁。”最后掐着手指算了算,“没错啊。”
袁方摆摆手,“风水这块儿我不管,反正这家如今死了人,你跟本官去一趟吧。”
“啊哦。”鹿陶陶挤到中间,“这老头怀疑你杀人。”
马旦立马撇清,“那不能行,我给人看风水收了钱,这事儿就完了,我走之前,人还活蹦乱跳的,大人,这可跟我没关系。”
“对,马大师就看了风水,他不认识那家人呀。”玄清帮腔。
春苗和秋蝉也说道:“大人您得看准了,不能胡乱说人有嫌疑,传出去别人会当真。”
云起火上浇油,“你们体谅体谅袁大人,大年初一遇到这种糟心事,难免乱了阵脚。就等于拿个大网兜扔海里,捞不着大鱼捞虾米也好嘛。”
“大家听本官说一句。”袁方无力地抬起手做了个停的手势,“本官并未无缘无故找上门,只不过死者这个现场……”他皱了皱眉头,“反正你们看过就知道我为何找他了。”
城南靠东遍布达官贵人的居所,往西成均书院就在那一块,所以一条街谓之书市,再往前有金银首饰、胭脂水粉一类铺子,是世家夫人小姐常逛的地方。
年初一书市收摊,因而一路过去极为安静,脚步踩在雪上的声音就被放大了,几人心思不同,也就没有多说什么,直到跨过玄武街,来到挨着西市的渭花坊。
京兆府衙役守在大门两边,已经引来了不少街坊探头张望,互相窃窃私语不知这户人家发生什么了?
袁方摆了个请的手势,“云世子,陆姑娘。”
云起先迈步进里面,陆安然让了一下,袁方便先她一步走在前面,他道:“主人家姓马,名马浩,家中常住三口人,除了最小的孩子外,夫妻二人都死了。死状有些奇怪,本官没让他们动。”
这个奇怪在陆安然和云起亲眼见了后,终于有了个直观的感受。
尸体吊在院子里的树干上,头往下垂着让乱糟糟的头发盖住了脸庞,双手双脚无力下坠,看着是吊死的。
旁边有一口水井,井边妇人跪在地上,同样垂头看不见脸,只是她的手上拿了一块青色石头,石头抵着地面,留有白色的痕迹。
水井像是不用了,井墙已被砸坏,打水的井架也拆下来扔在一旁,主人家应该还没来得及重新打井。
在陆安然打量的时候,袁方忍不住出声道:“你们看地上的图案。”
马旦跟在众人身后,忍不住惊呼道:“太极八卦图!”
明明雪落满院子,但整个图案的位置特意被清理出来,就变得更加突兀且明显。
“何止,你们站这个位置来看。”袁方喊几人过去,位置恰好是女死者的地方,问道:“看出来什么了没有?”
云起握着扇子抵住嘴唇思考半晌,“从这里看整一幅八卦图就更清晰算不算?”
袁方:“……”
陆安然沉吟道:“以树为心,按北斗星斗柄顺时作画,一气呵成,并无停顿痕迹,而她的手下,正是最后的收尾。”
马旦惊呆了,“这是她画的,画完就死了?”
袁方沉着脸说:“现在你们知道这个案子多麻烦了吧?”
“还有这里,”云起被上面一道光闪了下眼睛,抬头发现一物,“八卦镜。”
袁方早就勘察过现场,故而知道这东西的存在,给几人解释道:“本官让人试过,从那个位置照射过来,正好照着死者眼睛。”
“位置不对。”马旦摇摇头,肯定道:“这八卦镜摆放错了。”
云起开口随意问了句,“你怎知?”
马旦似乎知道自己被袁方找上门的原因了,“八卦镜是我卖给马施主的。”
话说来也不长,就是马旦给人改了风水看这家人给钱给得爽快,顺便就摸了一把八卦镜兜售,“凸镜镇宅化煞,凹镜吸财纳福,贫道与你们结个善缘,就赠与施主了。”
说是赠与,怎么能白拿人家东西,这家人又多给了些银子,如此,马旦和这户人家都很满意。
“我当时肯定没有叫他们挂这里,不可能啊,这个位置不能化煞便罢,最是引凶入宅啊。”
袁方叫人把地上的太极八卦图临摹下来,问道:“依你们来看,这图画的怎样?”
“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马旦念了一遍,道:“不止没有错处,比很多道人画得都还要圆满。”
马旦敲着脑袋在原地兜圈子转,“奇怪就奇怪在,这家女主人压根不懂这些,哪里还能画出来,不然我那日怎么能……”糊弄他们一场。
呃,这后面的不用说,大家意会得到。
京兆府请了仵作,在仵作验尸的时候,袁方他们去了屋子里问询第一个发现的人。
陆安然一看,居然还是个熟人,彼此照面后,对方脸上瞬时有些尴尬。
袁方这会儿可没空管谁尴尬不尴尬,直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与这家人什么关系,为何一大早出现此地。”
黄仁昊暂时撇开其他心思,老老实实的行礼回道:“草民黄仁昊,与马兄乃生意场上的朋友,今日大年初一,正是来送上年礼,不想敲了半天无人应。本以为马兄一家出门了,但草民在外转了一圈回来还不见人,因而心中感觉奇怪,绕到后门发现门没锁上,打开一看就发现马兄夫妇二人出事了。”
黄仁昊省略了自己发现后如何被吓个屁滚尿流,直接躲回家里发了半天冷汗,最后想想不行,将这件事告知自己父亲,才在黄父提醒下着急忙慌的跑京兆府报案。
“马浩家中几口人,除了夫妻二人外,有否仆役等?”
黄仁昊道:“马兄生活朴实,喜静不喜外人打扰,所以里外都是他夫人一人操劳,两人有个孩子,如今七八岁。”
“孩子呢?”
黄仁昊摇头,“草民不知。”
要说黄仁昊和马家多熟也没有,顶多做成了一两桩生意,年节的时候马家先送了礼去黄家,所以黄仁昊过来回礼。
原本不需要黄仁昊亲自上门,只是黄父发了脾气,让黄仁昊一定要提着年礼去郑家赔礼道歉,务必要岳父岳母出口气,否则别踏入黄家大门了。
郑缚美生子那日黄父恰好外出,回来听说后狠狠责骂了一顿黄夫人,指着她鼻子说:“你干的糊涂事!”
黄父不似黄夫人尖酸刻薄,也没有黄三爷的恶习性,为人不说仗义也是个实在人,这也是当初郑家愿意结这门亲事的原因。
“亲家亲家,该当亲如一家,你如此对待人家女儿,可想过同为女子,你当年受婆家这般苛待,你心里怎么想?”黄父气了两日,胡乱过了个年,就把黄仁昊赶出去了。
马家与郑家顺路,黄仁昊磨磨蹭蹭不敢去郑家挨骂,先来了马家。结果马家没人,黄仁昊只好提着礼去郑家,打好准备被郑缚美父兄揍一顿,了不起卖个惨,到时候郑缚美一个心软,能随他回去,之前的事便就算过去了。
黄仁昊连挨打姿势都想好了,谁知郑家人压根没有见他。
兜了一圈再想到马家来,这才发现马家夫妇被害。
当然个中原因黄仁昊觉着丢脸没有细说,与这个案子也关系不大,只说记不清这家孩子叫什么,马浩也只是随口提过一嘴,他并没有见过孩子。
半个时辰后,仵作进来行礼道:“死者马浩两眼闭合,嘴唇青黑,口开,舌头伸出口外约二分至三分,面带紫赤色。两手虚握,大拇指、两脚尖直垂下,腿上有血荫,如同火灸瘢痕,肚下至小腹因血液下坠为青黑色,脖子勒痕呈紫色,直到左右耳后发迹,横长合一尺一寸。”
袁方听后,疑问道:“自缢?无挣扎痕迹?”
仵作毫不犹豫回:“没有。”
“另外那个妇人呢?”
仵作又详细叙述了一遍妇人的外部特征,最后下结论为:“冻死。”
袁方脑门打出一个疑问,“冻死?”
“是的大人,人被冻死前往往会出现幻觉,以为很热,所以马钱氏衣着单薄,底下更是……不着寸缕。”仵作顿了下,道:“其面部似笑非笑,称之为苦笑面容,全身皮肤苍白,外露肢体呈鸡皮状,下阴及胸部尖端位置明显缩小。肢体未被衣服遮盖部分有不同程度的冻伤,呈青紫色肿胀,与衣服遮盖部位有明显界限。”
袁方不明白,“难道马浩自己吊死在树上,他妻子绕着吊死马浩的树画了一个太极八卦图然后自己跪在那里把自己冻死?”
这世上有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