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没有白天和黑夜的区别,只有阴暗、潮湿和永无天日的绝望。
过道上的火把将苏沅芷的眼睛照亮,睫毛一点点掀开露出浓黑的眼睛,清晰映照出里面的恨意。
就差一点点,她想要的所有即将唾手可得,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
该死的竹心!
苏沅芷用力抓住地上一把干草,牙齿咬得咯咯响,“贱婢,用死来陷害我!”
冷静下来,苏沅芷前后想清楚明白,竹心估计已经知道她的兄嫂并非失踪多半是人没了,加上又被拔了舌头毁容,从而将怨恨都加在自己身上。
当然这一切苏沅芷不无辜,她只是没自己以为的聪明,以为用慢性毒药吊住竹心了,结果竹心根本不怕死,甚至用死来陷害她。
如果不是苏沅芷太想取代苏湘湘,她本不需要冒险接近二皇子,但她太想争过苏湘湘,认为苏湘湘能做到的她可以,苏湘湘做不到的比如嫁给二皇子,她自信也可以。
一切算计得多好,怎么能毁在一个婢女手上?
牢门外淅淅索索响起一阵声音,苏沅芷猛地抬头,不久后牢房门被打开,她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一点点从暗处走来,瞳仁微微放大,“红裳姑姑。”
红裳摆了个‘嘘’的手势,微笑着走过来,“苏姑娘,娘娘让我来看看你。”
苏沅芷紧张地拉住红裳的袖子,“娘娘一定有办法救我出去吧,我真的没杀人,竹心心怀怨念,想要陷害我。”
红裳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子上,叹气道:“苏姑娘,我们娘娘自然愿意相信你的,可是……”她为难地皱了皱眉头,“你为何要骗人呢?”
“我本来就是苏香香啊,她才是冒充我的身份,红裳姑姑,我都没有将二皇子做下的那件……”
“苏姑娘!”红裳抬高了一点声音,语气倏然转冷,“我们娘娘好心好意让我来看你,你要是用这话来威胁,那太伤娘娘的心了。”
苏沅芷抿了抿唇,“我不是这个意思,娘娘应该知道,我和母亲没有在殿上说出来,之后自然也不会说,我只希望娘娘记着一点旧情而已。”
“事情难办在永宁县主和陆氏嫡女亲眼看到你手里拿刀杀人,还有皇后娘娘与我们娘娘不对盘,即便娘娘想要使力,也要找准位置下手啊。”
“是,我明白,有劳淑妃娘娘和红裳姑姑,我们苏府一定记着娘娘的大恩大德。”
红裳眼睛一瞥,对她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拿出两碟子菜和一副碗筷,“娘娘让我来这走一趟,也是想要劝苏姑娘一声,凡事不要执着,退一步想想,或许对谁都好呢?”
苏沅芷一下子就明白了红裳的话,“娘娘是说……娘娘许诺给我的二皇子侧妃……”
红裳别有深意道:“娘娘也不是帮不上忙,至于帮到哪个地步,就需要苏姑娘自己仔细斟酌了。”
苏沅芷听出来了,淑妃在威胁她,想要从这桩案子里抽身,那么她先要交出二皇子把柄,放弃觊觎皇子侧妃的痴心妄想。
“百福宴为的替苍生祈福,这种日子里见血实在不吉,皇上也很不高兴,淑妃娘娘已经尽力周旋,否则你娘也是要被连累的,如今你们苏家除了你外还算安稳,还不是靠我们娘娘替你们在圣上面前说话。”
红裳话锋一转,“主要是日子选得不好,不然死个自己的婢子而已,别说你没动手,假使真动手了又如何,奴婢的生死还不是主子一句话。”
这话说在苏沅芷心坎上,她没要竹心的命只拔了舌头就不错了,居然还敢反过来害她,简直不将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红裳想要说的差不多了,笑了笑道:“这些糕点是娘娘亲自吩咐小厨房做的,苏姑娘又惊又怕了一夜想必也饿了,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其他的慢慢想清楚了再说。”
苏沅芷犹豫道:“姑姑说的我知道了,我再想想。”
红裳眸色晦涩道:“我们娘娘说了,苏姑娘是聪明人,一定能想明白的,那我就先走了。”
苏沅芷慢慢点头,“红裳姑姑慢走,替我多谢淑妃娘娘。”
红裳一拉狱门,忽然顿住不动,外面春阳一张脸笑得分外令人厌恶,尤其是眼底那抹笃定,令红裳感觉刺眼。
她定了定神,“春阳,你怎么来这里?”
“皇后娘娘早知你们会有小动作,令我盯着,没想到淑妃娘娘连一个晚上都等不及了,天未大亮就让你到这里来。”春阳往里看,视线放在桌上的吃食上,“赶着来灭口吗?”
红裳红唇拉出冷笑,“我们娘娘心地好,见不得苏夫人落泪,给苏姑娘送点吃的而已……你干什么?”
春阳让人制住红裳,一个箭步走到里面,从头上拔出银钗朝点心里一插。
苏沅芷心惊肉跳的看着两个人交锋,目光紧紧锁住春阳的银钗,往上头一看,依然是银光闪闪,没有变色。
红裳嘴角轻蔑,“污蔑宫中娘娘,春阳你就等着吃罪吧。”
“谁吃罪还不一定呢。”春阳每一盘子都试了下,但都没有试出来,她眉头紧锁起来,难道自己真的错了?
苏沅芷一颗心缓缓落地时,春阳忽然往一只空碗里倒了大半碗水,然后把筷子放入碗中,她再拿银钗一试,这回银钗居然慢慢变成黑色。
苏沅芷震撼在当场,她哪里想到,居然真的是带毒的!
刚才红裳说了一大堆话,原来都是为了降低她心里的防范,以为淑妃真是跟她讲条件,然而很明显淑妃只想灭口。
春阳以胜利者的姿态举着银钗面向红裳,“不过一点小伎俩罢了,如今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红裳偏过头不说话,春阳对着其他人吩咐道:“送去见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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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方一大早让云起喊起来,这会儿两个人在前边喝茶,下人过来跟他耳语一句,袁方应下后摆摆手,“本官知道了。”
云起动作优雅地撇了撇茶沫,“袁大人,你这个京兆府的牢房不设门啊,谁想来就来。”
袁方无语地抽了抽嘴角,“宫里头娘娘一个比一个大,跟座大山似的压本官头上,本官能干嘛?云世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本官这个京兆府……”
“难啊。”云起替他说完整。
袁方:“……”
“不说这个,前晚上你也见到了,淑妃娘娘和苏家母女之间明来暗去显然有不可宣之于口的秘密,本官原想看看是否与案子相关,如今……”他摸了一把下巴,“有些难说。”
云起哂笑,“袁大人不会是另外安排了人暗中盯梢吧?”
“怎么会?!”袁方否认得太快,倒显得心虚,干咳一声道:“本官昨日审问过苏家女,她还是一口咬定侍女叛主,虽然凶器和证人都在,但没有杀人的动机啊。你提的那个廖雪,她说的都是真话?”
“这不是等袁大人您来定夺?”云起闲适的喝了口茶,“哦,对了,凤侯暂时放她离开了,袁大人要抓紧点时间,万一离开王都,人就不好找了。”
袁方震惊的瞪大眼珠子,“你不早说!”光瞎扯了半天闲工夫!
云起看他火急火燎的出门,笑着道:“不小心忘了。”
袁方差点被门槛绊倒,气的牙痒痒,“本官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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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算袁方动作快,赶在城门口把廖雪姐弟拦住了,直接带回京兆府,提了苏沅芷出来上堂审案。
袁方拿出一张供状,“廖雪已经签字画押,将你所犯之罪详细记录在案,苏沅芷,你谋害苏湘湘,苏家婢女香韵,钱云贵夫妻一共四条人命,你可认罪?”
两三日功夫,苏沅芷形销骨立,脸色苍白无血,眼睛里仍有一丝光芒,“不认罪。”
袁方抬手,“带证人。”
廖雪和苏沅芷当堂对质,后者眼睛像淬了毒的针,看得廖雪冒起鸡皮疙瘩,她吸口气大声道:“都是苏沅芷干的,她说苏湘湘偷了她的人生,她要夺回来。那个叫香韵的婢女和竹心兄嫂,都是受了苏沅芷蛊惑才帮着她,后来也都叫她灭口了。”
苏沅芷想不明白,气愤道:“你是不是疯了?胡乱攀咬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就不怕我说出你的身份?”
“呵。”廖雪自嘲低笑一声,“什么身份?侯府长女吗?宣平侯从头到尾都知道我是假的,我有什么身份。”
“所以连你也要陷害我?”苏沅芷痛心疾首,“我将你视作好友,你说要做侯府女,好,我连玉姨的生平事迹都告诉你,你现在就这样来报答我?”
廖雪像是听见笑话一般,反问道:“那你为何不告诉我玉姨从来就没有一把‘萍水剑’,她的那把剑明明就是朝霞剑!”
苏沅芷蹙眉,“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廖雪低笑起来,眼睛里却没有笑意,“你以为我会相信吗?苏沅芷,你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从来没有考虑过别人,你害死了那么多人,如今有这个下场活该。”
“我真的不知道,你顺利当上侯府小姐还是我帮你,拆穿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帮我?难道不是死掉的苏湘湘利用人脉将堰江村有个厉害的铸剑师透露给宣平侯府的人,然后宣平侯才会亲自去堰江村‘撞上’我们姐弟吗?”
失去侯府小姐的身份,廖雪为了自保完全顾不上苏沅芷,两个人彻底翻脸,她道:“我开始还不明白,明明你从小跟着玉姨长大,你为何不干脆认领了她女儿的身份,非要回苏府,难道侯府还不比不过一个苏府吗?其实你知道骗不过凤侯,就让我去当这个傻子。”
苏沅芷被她抢白,气的片刻失去语言,缓过来道:“难道不是你自己贪慕富贵提出来的吗?赵雪,是你蠢,蠢得无可救药!我为什么回苏府,我本来就是苏府嫡女,我为什么不回去?”
袁方最开始还听着两个人吵架,之后越吵越厉害,他感觉脑袋发疼,不得不出声拉回正题,“我们现在说案子的事,廖雪你指认苏沅芷杀人,可否拿出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