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所有人都不说话,一个个低着头,丝毫不敢在这个话题上有什么深入的探讨。
“大佬,这事儿真没什么根治的办法,无序经营不能不管,小摊小贩的生计也不能枉顾。”乔善小声说,“租房买商铺就更别想了,这种摊位本来靠的就是薄利多销,租了商铺成本提高,一串炸年糕5块钱谁买?”
“我知道,洪崖洞边卖串串,这种生意我做过,运气好一天两三百,运气差一天二三十,物料成本不高,反正泡在辣椒里,过不过期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但如果加上房租水电,这生意肯定干不了。”梁霄面容平静地说着,“谁不想当白领?但是我跟吴堂一样,上午挣了钱下午得去照顾我爸,我干不了那些朝九晚五的活,也没有一个公司会允许我下午不在公司,会允许我工资日结。”
乔善耸肩:“所以这事儿没解,咱们和综合管理职能提出一个\人性化\……不过你也知道,这个词本身就是在法与情上反复横跳,很容易过界变成道德绑架。”
“所以还是法错了。”梁霄说。
乔善彻底闭嘴,梁霄绕来绕去,差点没让乔善亲口说出“法错了”这三个字。
“时代滚滚向前,很多人被抛下了,连律法都忘了他们,可他们恰恰是组成人间脉络的毛细血管。”梁霄走出摊位,“他非法经营,他错了,他挥刀,他更是犯罪,但前提是——世界是不是给了他活下去的保障?如果没有,那么他仅仅只是想让家人活下去,他有什么罪?”
“一个平民活不下去了,那是这个世界错了。”梁霄往外走出菜市场,走到阳光之下,伸手打开那张《商贩经营守则》。
“吴言让他们五个人在这个规则下赚到200块钱,这是必死的规则——相当于当年吴言母亲患上尿毒症的那一刻起,他们全家就迎来了注定的末日。”梁霄说着指向菜市场顶棚,“吴言在那里,乔局,让你的人把她带下来,这个案件从头到尾我要申请公开再审。”
梁霄频繁看那个角落,乔善心里早有准备。
只是这时候他往前跟了一步:“梁霄。”
“嗯?”梁霄回头。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无论是法理还是天理,他们父女都是必死的结局。”乔善鼓起勇气对梁霄说出了自己心中最肯定的答案,“在死刑审核上如果你要开脱,我是不同意的。”
“法理灼灼,天理昭昭,死去的人要的公道我们一定要给。”梁霄沐浴在阳光下,仿佛自言自语,“但那些死去的人丢掉的尊严,我也得去捡回来——我梁霄,是人性最后的底线了。”
梁霄要求再审,而且要求公开再审,在这个全世界陷入悲怆的日子里,他选择再审一件“小事”。
三天前,八条人命是大事,但今天,八条人命甚至不值得出动调查。
乔善跟梁霄说——要不过几天再说?现在公开审理这件事,引不起多大水花的。
梁霄摇头:“今天整理卷宗,最多三天内要开始重新审理,要让人们知道一件事——我们人类监察总部,有事当场就办。”
这件事是所谓“人类监察总部”发出的第一次要求。
除了天策府,还没有任何人确认过“人类监察总部”的合法性。
但他们只需要承认梁霄就行,一个四等生物。
梁霄打算去见吴言,他甚至带着林苏雪和萧雨彤一起去见吴言。
丈母娘的渐冻症痊愈了,这种存在于人类身上的病症几乎无解,但萧雨彤把母亲转化成神,于是渐冻症烟消云散。
萧振东还在急诊室一线救人,听说妻子痊愈的消息他只是笑了,然后被科室主任催促着继续投入抢救。
林苏雪听说了吴言的事,第一时间愤愤不平:“要是我,我也要杀了举报的人。”
“他们错哪儿了?”梁霄问。
于是林苏雪既愤愤不平,又无处发泄,恨不得当场宰两个食人种。
这时萧雨彤问梁霄:“如果是你,你怎么办?”
“做点什么,把事情放大,在朗朗乾坤下还一个公道。”梁霄打开了审讯室的门,“所以,我帮她把这件事搞大。”
梁霄看见了吴言,她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头发披散着,身体很瘦,黑眼圈很重,只是从五官看起来,她曾经是个漂亮女孩。
梁霄站在了她的面前:“我叫梁霄,你应该认识我,否则你不会来找我。”
吴言抬头,梁霄看见她眼里的血丝是黑色的,身上缭绕不去的食人种恶臭,代表着她早已和食人种深度结合。
父亲死刑、母亲病死、自己在风尘中染病,梁霄设身处地去想,也没想到更多的解决办法,只能徒留一声叹息。
“食人种找到你,让你用他们的力量完成复仇是吧?”梁霄没有像审讯犯人一样坐在她的面前,而是蹲在她的身边,看着女孩肩膀下露出的一条条黑色脉络,“你来找我,就是拿命赌个公平……行,我给你个交代,雨彤,先帮她治病。”
萧雨彤从另一侧走到吴言的身边,她想像梁霄那样说什么,但最终到了嘴边只是说了句:“来吧,丫头,咱们干干净净地来,也干干净净地走。”
吴言任凭萧雨彤做着动作,一双眼睛只是看着梁霄,她还在等一个答案。
“你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把你想说的告诉我,然后我用我的方式去和这个世界谈谈。”梁霄递上了一叠纸,一支笔。
……
两天后,短视频平台,新闻,电视上,这八条人命和这桩陈年往事像是雪花一般被投送,搞得人尽皆知。
和预想的不太一样,人们很关注这件事,讨论异常激烈。
可能他们觉得,灾难过去之后,工作可能会丢失,他们也不得不像吴堂一样做个贩夫走卒,引车卖浆,在生活与生存之间拼命挣扎。
他们把自己代入了吴堂,他们的矛头指向涉事的所有人,发现没人值得口诛笔伐。
都是努力生活的人,却像棋子一样一个个被摆在了对立面。
所以他们进入了庭审的直播间,这是一次紧急庭审。
人们的目光集中在吴言身上,她更像是一个食人种了,走进原告席的时候,厚厚的枷锁捆住了身上每一个关节,以防她暴走。
法庭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位律师穿着整齐的黑色西装,白色衬衫,系着红色领带,手里拿着一沓文件,昂首挺胸地走进法庭。
他是吴言的律师——准确来说,是个实习律师,这是他的第一场官司。
他叫梁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