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稍等,这里有一道严格的安检程序,需要持有效符节,令两侧的哼哈二将闭眼。”
在一道通向地下的走廊前,张俞及时叫住走在最前面的王洛和宋徽,而后取出一枚精致的铜印。
铜印出现的刹那,走廊两侧如同装饰雕塑一般的哼哈二将,忽然活转过来,齐齐拧头侧目,向来者投来冰冷的目光,目光之下更有凛然的杀意……只是,在确认符节无误后,哼哈二将便缓缓闭上眼睛,回复了原先那不动的姿态。
“之后,就可以继续前进了。”张俞说着,语态中有一丝犹疑,“前面就是幻境遗迹的所在了,但这遗迹虽然被投入了茸城工坊辅助生产,本身并不属于工坊所有,归属上是祝望国宝。所以负责提供安保的也不是工坊,而是悠城兵院,那两尊雕像其实就是从兵院借来,威能非比寻常……”
宋徽冷声问道:“所以你究竟想说什么,言简意赅一点。”
张俞答道:“……我虽然深度参与了工坊建设,也亲自走访了绝大部分工坊设施,熟知工坊内情。但唯独这前面我从未来过。遗迹究竟是什么模样,我也从未见过,甚至我手中这开门的符节,也是第一次用。”
王洛恍然:“难怪你刚刚有些紧张,嗯,你这实际主事人不来,是因为避嫌?”
张俞叹道:“富鸿请我出山,是请我以客卿身份出山,他的理由当然冠冕堂皇——茸城工坊虽是张家出了最大力,但却绝非张家一言堂,他能在高层安排的位置有限。但无论如何,既然是客卿,就要守客卿的本分。”
王洛点点头,一边迈步走入漫长的走廊,一边随口问道:“这么父慈子孝,你心中可有怨言?”
张俞脚步停顿了一下,方才叹息道:“如何能不怨?但比起埋怨富鸿,更多还是怨恨我自己有眼无珠,竟始终没看出他心中抱负。”
王洛笑了一下,不予置评,宋徽则瞥了他一眼目光中颇有警觉。
张俞也知道这番话恐怕并不能取信于人,所以很快就绕开话题,继续说道:“虽然没有亲自来过但地下部分的施工图纸我都还记着,前面有一道破妄水帘,越过水帘,就正式进入遗迹的核心区域了,据说只要站在区域中,就会受到遗迹的影响。”
“怎样的影响?”
张俞有些惭愧地摇头道:“相关的报告我虽然看过,却实在看不懂,就没有认真理会,但考虑到破妄水帘的作用,大体应该是让人产生幻觉之类的吧?不过,无论是怎样的副作用,应该也不会太强,毕竟这是经过太虚府严格审核过后,批准投产的……”
王洛闻言,又是一笑:“你对这类官僚机构倒是挺有信心的。”
张俞一怔,刚要答话,忽然面色一变:“请,请稍等,王山主!”
王洛此时也同样察觉了异样,就在这条蜿蜒向下的走廊左侧,一扇半敞开的门前,有一串造型别致的手链,那手链材质和工艺都平平无奇,唯独拴在链上的一面小小银牌,蕴含着独到的灵光。
这类手链,通常都是某些重大活动的纪念专用,从那银牌流露的灵光中,依稀能看到几个满怀骄傲的字样。
“特赠予飞垣录天地争霸战第二名,鏖血公子(张富鸿)”
手链的主人一目了然,然而此时那链子明显经过暴力争抢,有损坏的痕迹。
于是王洛侧头看向宋徽,只见后者无需叮嘱,已经自然抬起了点燃的右手,只见火光虽然依旧惨烈,却燃烧稳定,显然此地没有特别的风险,九死一生的九死,尚不在此处。
而此时,张俞眼见身边两人没有言语动作,便忍不住冲到前面,一手捡起手链,一手推开半敞开的门。
门后是一个凌乱的杂物间,堆放着数十箱特制的符纸、朱砂等耗材。以及大批工坊专用的灵石灵叶,其中一箱灵石已被粗暴的打开,地上还残留着几块残片。
张俞一时有些出神,他并非专业青衣,虽然能显而易见看出着杂物间内有过异样,却判断不出细节。
而王洛此时已经走进房中,目光一扫,大致反推出了这里发生过的事情。
“这里的确爆发过短暂的争斗,嗯,金丹级数,但非常粗浅,而且并无章法……如无意外,应该是张富鸿所为。”
说到此处,王洛却不由皱起眉头。另一边,宋徽也是一言不发,而这两人的沉默,只让张俞心中惶恐急剧酝酿。
“王山主,富鸿他,他……”
“没有什么危险,争斗水平即便以他的修为来看也非常克制。唯一的问题是,这里的张富鸿,不止一个。”
张俞听得一怔,有些难以置信:“不止一个?”
“至少从现场残留的痕迹来看,应该是有三個张富鸿在这里爆发了短暂的冲突。”
“三个!?”
“对,三个独立个体,泾渭分明的那种。绝不是一人独掌三枚金丹,抑或是什么分身术法。三个张富鸿,在这里短暂交手,其中一人的手链被拉扯坏了,但物主显然心不在焉,将一向宝贵的纪念品就丢在这里,没有理会……只是走出这个杂物间后,他们的行迹就中断了,我看不到更多。”
张俞又愣了一会儿,恍然答道:“这地下部分,有屏蔽洞察的守秘阵,追踪反溯的术法通常都会失效。”
“难怪就连这里的打斗痕迹也都残破不全,的确是被严格守秘了。我只能判断出张富鸿不止一人,但具体如何争斗,争斗以外有过那些交流,就一概模糊不清……总之,先向前走吧。”
三人走出杂物间,沿着门外走廊继续向前,这工坊的地下部分虽然结构庞大,但至少在抵达破妄水帘之前,结构相当单一,不存在其余岔路。
片刻后,前方就传来淡淡的流水声,显然距离水帘已不远,但随着水声一道传来的还有一阵痛苦的低吟。
听到那低吟声,张俞顿时瞪大眼睛,下意识迈步向前,但很快就发现身形被强大的真元定住,不得动弹。
“不要冲动,我走前面。”
王洛说着,越过张俞,一马当先。而宋徽则默默站到张俞身后,待王洛走过几步,才伸手推了下他的肩膀,顿时也解掉了他的定身。
张俞满怀感激地点点头,心神很快又被前方的呻吟所吸引,口中则仿佛是为了安慰自己一般,颤抖着说道。
“张富鸿,应该没什么大碍,那孩子真正苦的时候从来不会开口……”
王洛点头道:“听得出来,中气还挺足的,但伤也是真的伤了……所以,倒是能证明他大概不是此地为了呼应你的期待而产生的幻象,毕竟你心底里并不打算看到张富鸿受伤吧?”
张俞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正置身于一个随时可能看到虚妄之人的幻境中,不由背后生出冷汗,但很快他也醒悟道:“那只手链,至少那只手链绝不是我的想象或者预期。富鸿本人一定来过这里。”
“对,所以才有必要亲自过去看看。”
说话间,三人终于来到了破妄水帘之前,只见迎面走廊豁然洞开,而后一道薄薄的水瀑流淌下来,遮住了后面的景物。但距离如此之近,张富鸿的声音已经宛如在耳边了。
王洛也没有停顿,抬起手,以无形真元撑起一面伞,恰到好处地挡住流水,却没有去碰触水势中隐含的破妄之阵。
然后,他就看到了水帘后面,面色苍白的张富鸿。
昔日的故友,正带着痛苦的表情委顿在角落里低头呻吟,他的右手齐腕而断,伤口虽然经过了简单的处理,不再失血,但疼痛显然仍在侵扰着他。
当然,在王洛看来,张富鸿虽然从未承受什么皮肉之苦,天然对这种肉身伤势也缺乏抗力……但此刻的呻吟,更多却是精神层面,而非源于肉体。
所以……
“富鸿,你没事吧?!”
就在王洛一时沉思之际,身后的张俞终于按捺不住,呼喊出来,他虽然没有越过王洛,却趴在王洛肩头,忧虑而关切地看向张富鸿。
此时,张富鸿听到呼喊声,不可思议地抬起那张苍白的脸,见到水帘外的一行三人,瞳孔急剧收缩:“伱,你们不要过来!”
“!?”张俞顿时惊讶,“为什么?”
王洛本已打算迈步越过水帘,闻言也先停住了步伐:“怎么说?”
张富鸿说道:“碰触水帘,可能会让你们消失……你们,未必是真实存在的人。”
听到这句话,王洛再次认真观察起眼前的故友:“但你越过了水帘,所以你是真实存在的?”
张富鸿点了点头,而后又看向右手断处,自嘲道:“至少绝大部分都是。”
王洛此时忽然福至心灵,说道:“张俞老板,把那手链给我。”
张俞愣了下,将先前捡起的纪念手链交给王洛,而不远处张富鸿看到那串手链,就顿时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
“你们,你们从哪里捡到那手链的?等等,莫非你们……是真人?”
“马上就知道了。”
王洛说着,毫不犹豫地跨前一步,正式越过了水帘。与此同时,张富鸿眼中简直要绽放明光。
“王,王山主,真的是你?!是真的你!?”
而后又急不可耐地看向战战兢兢越过水帘的张俞,一时间目光更是百味陈杂。
“爹,你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
张俞叹气道:“我若不来,危险的就是整个张家。你既是如今的一家之主,难道想不到此番异变,会有哪些后果?”
张富鸿这才面色逐渐回归惨白:“我……我到现在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整个世界在转眼间就变得莫名其妙了。”
此时,王洛已经来到他身边,俯身递去一瓶疗伤圣药,而后认真观察着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同时问道:“没关系,把你亲眼所见的一切都告诉我。”
张富鸿服下药物后,右手的断口处便以惊人的速度重生起来,而这其中伴随着极大的痛苦,但他只是额头渗出冷汗,面色却平稳不动,仿佛感受不到痛苦……这却是让他刚刚的呻吟,显得颇为古怪。
“我……最开始,是带着工坊的核心团队,跟着韩总督一道,迎接几位国主大人莅临视察的。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工坊的投产情况比预期更好,鹿国主还认真地表彰了我的功绩……异变,老实说异变具体发生在什么时候,我到现在也说不太清楚,但大体应该是在……不到一小时前?”
听到这句话,王洛不由点头,时间的确对的上。
“当时,团队来到了西楼楼顶,视察新式染幻池的应用情况,我当时作为工坊运营人,亲自沉入池中,给各位国主演示如何将一副‘白卷’迅速浸染成可用的‘绘卷’。那其实有些哗众取宠,主要是为了展示,即便是我这种完全不专业的门外汉,也能在新式染幻池中生产绘卷,而专业高手的效率是我的十倍不止,浸染的绘卷也更具主场优势。所以,我也不需要真的在池中浸染出什么漂亮绘卷,就依照预先彩排时候的设计,用了大概三十分钟,从无到有浸染出了石街小白楼前的商业街。只是,当我从池中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几乎空无一人了。”
王洛听闻此言,不由叹了口气。
“原来当时你在染幻池中,难怪。”
张富鸿有些不解地歪了下头,但并不多问,而是继续自己的故事。
“我当然立刻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对,于是第一时间就联系了工坊的安保人员……老实说,当时工坊的安保工作其实是内务府整体负责的,茸城工坊聘请的护卫和专家,反而是被安排到了外围。但我能第一时间联系到的也只有他们,然后,他们也第一时间就出现在我面前……”
说到此处,张富鸿有些苦痛地摇了摇头:“现在想来那个时候就很不自然了,他们赶来的速度有点太快了,简直是我刚刚想着要他们来,他们就立刻出现在了我面前。但对于身处一片空荡荡中的人来说,任何相熟的面孔都是可信的,所以我实在也没多想,只询问他们有没有察觉异常,他们却都摇头表示一无所知。”
王洛点点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张富鸿又说:“虽然当时大家都对周围情况一头雾水,但人多了以后,总是会心安,而心安以后,就总是会胡思乱想。我当时身处一众护卫簇拥中,就不由想到,要是能尽快找到雪薇就好了。”
听到这里,王洛已在心中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