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去,说话之人是贾诩。
荀贞问道:“贾公,你有何良策?”
贾诩站起身来,先向荀贞行了个礼,接着又向在座众人也都略作行礼,继而抚着胡须回答荀贞,说道:“诩之愚见,此难之解,当在其人。”
“当在其人?”
“明公,讨灭袁术以后,择一适当之人,出任南阳太守,即可解此难矣。”
荀贞醒悟,说道:“公之意是?”
“若任一个既能为刘景升接受,又能为明公接受的人出为南阳太守,此难不就可解了么?”贾诩顿了下,说道,“诩闻之,去年入朝觐见的蔡瑁,既得刘景升信用,同时亦与明公交情深厚,他和刘景升、明公并为姻亲之家,此人似乎就颇适合。当然,这只是诩的一个愚见,明公若有别意,自是唯明公之令是从。”
荀贞顾问堂中诸人,说道:“贾公此策,卿等以为何如?”
众人都很赞成。
荀彧颔说道:“阿兄,贾公此策,确实可以解决此难!蔡瑁其人,彧以为,亦颇可用。”
蔡瑁能用,不仅仅是因为贾诩所说的他既为刘表的得力干将,深得刘表信任,同时与荀贞交情深厚,与刘表、荀贞都是姻亲,——他的二姐现是刘表的继室,他与刘表是实实在在的姻亲之家,他又早送了两个族妹给荀贞做妾室,因和荀贞也算姻亲,此外还有一条更重要的。
便是蔡瑁其族乃荆州豪族,襄阳诸姓,近代以来,无有盛过诸蔡者,他与“单骑入荆”的刘表间的关系,并非是简单的“依附与被依附”的关系,他两者之间事实上是“合作”的关系。不错,蔡瑁是刘表的属吏,他需要刘表的辟除,从而才能获得相应的权力,但刘表也是非常需要蔡瑁和其家族的支持的,要不然,刘表也不会和蔡瑁家联姻。
这样,如果在消灭了袁术后,任用蔡瑁出任南阳太守,先一个,荀贞、刘表都能同意;其次一个,因为蔡瑁不是完全依附於刘表的,相反,刘表还要借重他的支持,而蔡瑁本身又非是愚忠之士,是个豪侠之士,那么不管出於他本人的功名之望也好,抑或出於他家族的利益考虑也好,南阳就能保持相对的独立,不会完全靠向刘表,荀贞便能由此在其间做些文章,通过朝廷给授一些官职、拉拢等等,至不济,亦能把南阳郡变成和河内郡一样,使之成为襄阳所在的南郡与颍川郡之间的一个缓冲地带,——相信这个结果也是刘表可以接受的。
荀贞遂作出决定,说道:“贾公此策,我亦以为佳策也!那这样吧,等打下南阳以后,我先与德珪见上一面,然后便按志才与贾公的此二意,上表朝中,奏请拜德珪为南阳太守。”
此事定下,荀贞也就不再多说,他摸着颔下短髭,笑与诸人说道,“现下我还没有用兵南阳,尚未开始对袁公路起攻势,南阳能不能打下,且在两可之间,而我等就在讨论打下南阳后,宜任何人为南阳太守,诸位,这是不是骄狂了些?”
军议到现在为止,各项该议的,差不多都已经议定,按照议定的这些行之,南阳此战只要一开打,袁术必定失败,诸人皆知,荀贞此话看似谦虚,实则开玩笑罢了,都捧场的笑了起来。
程嘉正色说道:“明公,嘉之愚见,这不是骄狂。”
荀贞说道:“不是骄狂么?”
“嘉以为,这是自信。”
荀贞大笑。
戏志才说道:“明公,除此三事,还有一事,忠以为,也应当再做些筹划。”
荀贞问道:“是何事也?”
“明公,这件事就是吕布。现下吕布虽已中明公的离间之计,与袁术离心,然袁术若亡,吕布孤矣,是则待明公用兵南阳以后,吕布会否因此受到惊吓而竟改变?忠以为,不可不防。”
荀贞说道:“志才,你是担心吕布於我攻南阳之后,他可能会改而相助袁公路?”
“明公,忠之愚见,这一点不可不虑。”
打袁术和没打袁术,是两个不同的场景。
后一个场景中,没有战争的直接威胁,比如温水炖青蛙,则离间之计能够奏效;但如果场景变成了后一个场景,战争打响,温水变成了滚水,那吕布会不会因此而被从幻想中惊醒?
不能排除会有这种可能。
荀贞说道:“临敌用兵,固当以谨慎为重,志才,你此虑甚是。如此,你就此可有对策?”
“明公,忠以为,可继续用明公的离间之计,对吕布再做进一步的麻痹。”
荀贞沉吟思酌,根据戏志才的这个建议,想到了两个办法。
一个是由朝廷下旨,正式拜吕布为平南将军;一个是他继赵温之后,亲自给吕布去封信。
但转念一想,却此两策皆不可用。
“唯名与器,不可授人”,朝廷的官职不是随便就能授给的,“平南将军”此职如果真的授给吕布,那就代表朝廷是真的要接纳他了,则打完袁术以后,如何能转眼就再对吕布下手?
去信吕布的话,荀贞的身份与旁人不同,他现是朝中执政,天家无私事,他作为朝中执政,也无私事,哪怕是一封私信,政治上也是很有含金量的;这却与赵温能给吕布去私信不同。
两个办法皆不可用,荀贞倒是一时想不到别的良策了,就问戏志才,说道:“志才,卿以为,宜当如何再进一步麻痹吕布?”
戏志才轻摇羽扇,抚须说道:“明公,忠愚以为,可在用兵南阳之前夕,奏请朝廷降旨,拜高顺诸人将军、中郎将等官。”
荀贞顿时明白了戏志才之意,笑道:“卿之此策妙哉。”
戏志才的这个办法妙在两个地方。
其一,给高顺等人分别授予将军、中郎将等职,那么就有可能会以此而在将来对吕布用兵之时,特别是当吕布又处於下风之际,使高顺等将与吕布产生离心。
其二,高顺等人是吕布的部将,都已经被朝廷任为将军、中郎将等职了,那么赵温在信中说,朝廷将要拜任吕布为“平南将军”的语句,吕布肯定就更会深信不疑,并且不止深信不疑,还会深怀期望,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就像在驴前头挂了个胡萝卜一样,让他心痒难耐。这样,期待、渴盼的心情驱动之下,即使突闻荀贞对袁术用兵,他大概率的也不会相助袁术了。
时间往前推移,正月三十,荀贞将要用兵南阳的前十天,拜高顺等人分别为将军、中郎将的令旨下到了吕布军中。
吕布把高顺等将集中起来,听天使读完了圣旨,叫高顺等人领旨谢恩,然后请天使下去休息,随之,与高顺等人说道:“子向,你还说司徒赵公在给我的来书中说,朝廷欲拜我平南将军等等,这些都是车骑的离间之策,现下何如?朝廷的圣旨下来了,不仅拜汝等各为将军、中郎将,还封了你做亭侯!子向啊,你现在还以为这是车骑的离间之策么?”
说到“拜汝等各为将军”等话时,吕布语气中不自觉的带出了些许羡慕。
“明公,朝廷现为车骑掌控,拜末将等为将军或中郎将的圣旨,还不是他一道奏请,朝中就会下来么?末将窃以为,单以此为凭,实不足以断定司徒赵公前之许诺等等,就不是车骑的离间之策!”
吕布皱起眉头,不满说道:“子向,你怎么这般固执?非要怀疑车骑!还是说,你觉得以我手刃董卓之功,以我天下无双之勇,不值得车骑重用?”
高顺仍是存有疑心,但吕布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其余得了朝廷诏拜的诸将,俱是欣喜非常,堂中欢乐一片。
吕布下令说道:“晚上我在府中设宴,我等好好的痛饮一番,咱们不醉不散!”
却有魏续注意到吕布虽也高兴,但又似有踌躇之色,便问吕布,说道:“明公好像是有心事?敢问明公,有何虑也?”
“我没什么可虑的!卿等各得了朝廷的封拜,这是件大喜事,我高兴还来不及,有何可虑啊!只是我在想赵公书中既与我言之,朝廷欲拜我为平南将军,此道圣旨中却怎么无有言语?”
魏续笑道:“明公,这有什么犯疑的!天使从朝中来,他也许会知原委,明公何不问他一问?”
“也是!你说的不错!倒是可问一问天使。不过他远路辛苦,我刚请他去休息,却是不好现在就请他来问,否则未免显得我不近人情。便待今晚宴罢,且等明日,我再请他来问!”
魏续夸赞说道:“明公善解人意,为人着想,真乃仁义之士也。”
吕布也觉得他很仁义,摸着胡须,自得一笑,顾盼堂中,咳嗽了声。
堂中诸将静下声来,目光看向於他。
“卿等得了朝廷封拜,这是一件好事,但是卿等为何能得朝中封拜?卿等可知其故么?”
诸将哪里还不知吕布此话何意?俱起身离席,伏拜堂中,同声说道:“末将等所以能得朝廷封拜,此皆因明公之故也!”
吕布越自得,抚须而笑,说道:“好,好,卿等知道就好。我也不需卿等回报,我与卿等皆兄弟也,你们能为朝廷看重,得功名富贵,我与有荣焉,已是心满意足。”
不要回报的话,吕布倒非虚言。
之前那上计吏被朝廷任为新息县令的时候,吕布於给他的去信中,就让那上计吏知道他为什么会被朝廷认为新息令此职,现又让诸将知道他们的将军、中郎将之任是从哪里来的,若是被不了解吕布的人看去,也许会以为吕布这是在市恩、求报,实际上不是如此。
吕布还真没有让高顺、魏续等将报恩的心思,他的这些话语,无非是因其轻侠脾性而说出来的,可以理解为他是在向诸将炫耀他自己的身价。
当晚酒宴罢了,众人悉是大醉。
吕布睡到下午方才醒来,醒来之后,他记得昨天魏续的进言,便令人去把天使请来相见。
天使到了,吕布寒暄两句,接着就问他,说道:“前时司徒赵公在与我的来书中,对我说,朝廷欲拜我为平南将军,却今朝廷圣旨下到,为何其中无有言语?”
要说起来,这天使能被朝廷挑出来,来给吕布的帐下诸将传旨,那也是见多识广之人,然而吕布此话入耳,却还是让其大吃一惊,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当面质问朝廷为为什么没有把什么官给他,何止没有半分的含蓄,简直直接到赤裸裸的让人无法接受的程度。
这天使不免对吕布生了几分鄙夷,脸上却从容之态,他来之前先得了戏志才的召见,已被戏志才教过,若是吕布问及此事,应如何回答於他,就把戏志才教他的话与吕布说出,说道:“朝廷这次降旨,本是如赵公在给将军的书中所言,欲拜将军为平南将军的,可是”
吕布说道:“可是?”神情紧张起来。
“可是朝中,现在又有另一种意见。”
“什么意见?”
“刘荆州素来乃心王室,若授平南将军此职与将军,恐怕会使刘荆州心生狐疑,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故而,朝中多有大臣认为,宜当以别的将军号授拜将军。”
“平南将军”,顾名思义,平定南方之意。南方现在是谁?是袁术、是刘表。那么如果给了吕布“平南将军”的这个将军号,确实是有可能会引起刘表的猜疑。此个解释合情合理。
吕布接受了这个解释,问道:“以别的将军号授我?”
“是啊。”
“什么将军号?”
天使说道:“朝廷现下正在议论,欲以前将军之任授与将军。”
吕布神色顿变,又惊又喜,说道:“前将军?”
前将军是重号将军,平南将军什么的,根本没法与之相比。
“然也。”
“可是、可是,前将军现下不是公孙瓒所任着的么?”
天使答道:“公孙瓒悖逆暴虐,弑杀故幽州牧刘虞,早与叛贼无疑,朝廷恨远,不能讨之,又岂会还再由他任前将军?所以朝中以为,宜当改以此任授给将军,以酬将军前杀董卓、继守长安之功,并及将军现心向朝廷之忠。只是将军也知,前将军,重号将军也,与杂号将军不同,故朝中对此而今尚有争议,如太尉杨公等对此就不甚赞同。”
吕布蹙眉,说道:“太尉杨公不赞同?”
天使说道:“不过车骑与司徒赵公等,已是数次劝谏圣上,圣上对此已是意动。就在我这次来江夏前,圣上还专门把我招去,嘱令我见到将军后,当代圣上赞许将军对朝廷的赤诚忠心。”说到这里,看了下吕布,注意了下他的神色,笑道,“因此却也请将军不必着急,这前将军之拜,或许过不了多少时日,朝廷就会降旨下来。”
吕布大喜,搓着手说道:“圣上叫你夸我忠心?好,好,好啊!好啊!”摆了摆手,说道,“不急,不急!我吕布一腔对朝廷的忠心,只要圣上知晓,我就满足。”
若能得拜前将军,那可就跻身於朝中顶层了,将会成为仅次於车骑将军荀贞、卫将军孙策的存在。便是放眼海内,能与此官职并肩的,也只有袁术、袁绍、曹操三人。
吕布对他光明辉煌的未来充满了期待。
颍川郡,许县。
二月十三,也就是荀悦陪着刘协在高楼上远望军营的这一天。
荀贞亲自率兵从军营出,开向南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