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觉得学农技好,肚皮吃饱了最舒服”,吉吉摸着吃得微微发胀的肚子,用含混不清的口齿说。他的汉话并不利索,又有些口吃,故不管在朋友中还是学校里,大部分时候都很沉默。这次抢着发言实属显得意外,其余人见他如此便不再言语,静静听他讲述自己的学习故事。吉吉讲得结结巴巴又断断续续,不过众人还是听明白了他的大概意思:霹雳军的农业技术很牛,我学了回去要让整个部族都吃饱饭。
罗氏鬼国很穷,而吉吉所在的部族则是罗氏最穷的。这里与大理国接壤,却没有被蒙古人占领。一方面是吉吉的族人虽少,但矮短精悍,又擅使一种见血封喉的毒药,让大理国和蒙古人心生忌惮。另一方面这里尽是山高林密,为数不多的山坡田里也布满了石头,耕种十分不易。蒙古人根本无意占领这里,甚至对抢劫这里毫无兴趣。只不过这里地处苗疆各部族交往的重要通道,蒙古人频繁在这里侦察,甚至穿过这里开展军事行动,部族却也免不了兵灾之祸。各个寨子频繁被蒙古人滋扰,青壮被掠走为奴,妇女被奸淫,甚至不少人被无辜杀害。
“落后就要挨打”,吉吉部族为了报与蒙军的血海深仇,也是为了找到抗蒙的后盾,是第一个赞成签订与播州霹雳军三方协议的部族。话说吉吉其父虽然贵为部族首领,但他家也穷得实在不像话,一家大小也只是能勉强裹腹,连食盐也吃不起。部族首领境况如此,其他普通部族百姓的生活困顿情况可想而知,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是常有之事,一年倒有半年吃糠咽菜。吃饭是整个部族的头顿大事,因为缺粮导致部族之人个子矮力气小,导致受人欺负。有了足够的粮食便会有更多的人口,进而有更多的壮劳力和战士,便会有更多的土地。因为饿怕了,吉吉所在部族才对农技感兴趣。
整个苗疆除了播州等少数地方外,农业生产都是刀耕火种,这样的粮食产量自然极低,遇到天灾年份,收成甚至连种子都不够。针对苗疆、夷蕃高寒区、川西平原区地理气侯截然不同,农技学校分别开设了三个农技班,其中吉吉所在的苗疆班设在了无根山区,夷蕃班设在了鸡冠山最高处的万担坪,川西平原班则设在了永渠乡。这三个班都分别有数百亩土地,由学员们进行耕种,将课堂上的理论用于实践。不过这种教学更受苗疆和夷蕃地区学员们的欢迎,毕竟种田不需要烧脑,只要按着方法照着做便是了。
学校针对苗疆的情况,提出了“利工具、精选种、细管理”的苗疆山地种植农业方针。所谓利工具便是选用踏犁、鹤嘴锹、短镰刀等合适的农具。吉吉等部族在山坡零星田块的耕种,一直是火烧之后的土地上直接撒播,或者用尖木棒杵个洞,再将种子埋进去。这一方面是由于铁制农具昂贵,另一方面是苗疆根本就没有如此方便先进的农具。三方协议签订之后,各部族可以用物资换购,甚至可以赊购。
精选种则包括两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是根据气侯、降雨量、光照、土壤厚度与肥力,选择不同的品种进行栽种。苗疆虽然降雨不少气侯也温和,但大部分山坡地土层薄保水差,更适合种植大豆、高粱等耐旱品种。第二个方面则是指种子在播种前需要精选饱满大颗的,并用草木灰水或石灰水进行杀菌消毒。每年收成后先选择最好果实留种,不断选育培育高产的品种。
细管理除了勤于日常肥水管理,常除草、驱鸟兽外,最重要的实行复合种植,充分利用光热和生物资源。苗疆大部分是山地,但也有不少富饶的山间小盆地。如果采用霹雳军当下的种植法,或者利用温室育秧法,这些肥沃农田也可以如川西一样做到稻麦两熟,而不是当下只收获水稻一季。对于湖塘河沼等水源丰富的地带,则可以实现桑(麻)-鱼-鸭-藕等立体农业种植模式。
吉吉听课认真,干活也极为勤奋,得到了教员们的一致夸奖。在上农技课之外,他还常利用空闲时间跑到附近铁匠铺改造农具,使之更适合自己部族多砾石的山坡耕地使用。霹雳军农具厂也根据他的建议,重新设计了适合苗疆的农具,不仅能提高劳动效率,也会减少铁制农具的磨损。霹雳军运送农具到播州虽然走水路运输成本并不太高,但播州再到各部族地区,运输成本便占了整个成本的一大半。虽然霹雳军已在播州开矿设厂,但要到投产仍需要一段时日。减少磨损相当于增加生产。
吉吉说完,黄伯春一边嚼着香脆的麦饼,一边慢条斯理地讲了自己的学习生活。黄氏是最早追随杨氏来到播州的家族,祖上素有战功颇为杨氏看重。只是在杨文之父杨价主政之时,家道便已经中落,族中既无人做官财力也不雄厚,只是陡有名望而已。黄伯春素有大志,一直心怀“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抱负。此次播州派人到霹雳军学习,军事、教师、医生最为热门。黄氏已经式微,自然竞争不过那些身居播州军政要职的家族。杨文念及旧情,为黄氏派了几个名额,便有了黄伯春此次的学习之旅。
刚开始之时,黄伯春其实还有些遗憾,他其实更想学习军事。毕竟火器成就了霹雳军战无不胜的威名,在这乱世要建功立业当然是获取军功,这也是恢复黄氏家族荣光最便捷的途径。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虽然崇高却难以建功立业。他不想埋首于四书五经中渡过一生,更不想如播州城中那些老学究一样,以满口之乎者也来显示学问。只不过这段时间下来,他发现到霹雳军的师范学校,虽然名义上是培训教师,实质上更像是培养后备官员。
黄伯春之所以作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霹雳军的初等师范学校的课程设置中,四书五经的内容极少,对当朝儒家的学说也鲜有提及。要知道,当今皇上可以极为推崇理学之人,各级官府也把理学当作官学的根本。霹雳军所教授的内容甚至与理学相冲突,如理学所提倡君君臣臣,霹雳军教授的却是“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简直就是离经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