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镇南王世子萧奕半个多月前率大军入侵我南凉,已连破天戈城、格赫城等五城!现在南疆军兵临乌藜城下,乌藜城怕是……怕是不日就要被攻破了。大帅,请速速带兵回去救驾!”
登历城守备府的书房里,一个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年轻跪伏在地上,声音如泣。
他是在一炷香前,好不容易才冒死突破重围,进到登历城的,当即就凭着南凉王所赐的腰牌见到了主帅伊卡逻。
书房里,寂静无声,静得连呼吸声都停止了,无论是坐在书案后的伊卡逻还是站在一旁的柏尔赫都被这军报惊得差点就失声叫了出来。
最后,只剩下一句话反复地回荡在他们脑海中:萧奕率大军即将攻破乌藜城?!
伊卡逻从齿缝里挤出声音,“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来报?!”
“大帅。”那小将抬起头,脸上满是鲜血,“王上连着给大帅您出数封飞鸽传书求援,均泥牛入海,派出去好几批人来找大帅报讯都杳无音讯……”就连他也是九死一生,由同胞性命相护,才侥幸完成了任务。
伊卡逻的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捏在了手心,一时喘不过气来,脑海中一片空白。
“大帅!”
一旁的柏尔赫紧张地看着伊卡逻,真怕大帅会承受不住……登历城还要大帅主持大局,乌藜城那边更是等着救援,这时候,大帅可是他们的主心骨,决不能倒下啊!
好一会儿,伊卡逻才恍然如梦地回过神来,喃喃道:“南疆军,不,萧奕是怎么到的南凉……”这才几天啊!
柏尔赫心念一动,也是疑窦丛生。
是啊,他们南凉位于百越的南面,可不是南疆军快马加鞭、彻夜赶路就可以一鼓作气赶到的地方。想当初,他们南凉大军也是借道百越行军了二十几日才攻入南疆……无论怎么算,萧奕的大军也不可能在半个多月前就悄无声息地抵达南凉啊!
伊卡逻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过了片刻才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颚的胡渣。
南疆军想要攻入他们南凉只有两条路,要么就是像他们一样从百越借道,再要么就是绕过一条从百越东南延伸至南疆的山脉,但是耗时更久。无论哪条路,普通的步兵都至少要行军月余,就算是骑兵一路奔袭也绝无可能如此雷厉风行的完成突袭。更何况,据他所知,南疆军应该没有上万的骑兵。
那么……
伊卡逻摩挲在下巴上的右手突然停住了,然后毫无预警地站起身来,大步走向挂着舆图的那面墙,目光望向南凉的位置,头也不回地来报讯的年轻将士问道:“你再说一遍,现在失的是哪几城,萧奕攻城的次序又是如何?”
年轻将士急忙抱拳回道:“回大帅,萧奕只用了一天就攻破了天戈城,随后大军一路而下,此后,格赫城、清提城、落日城、常安城一一破城。”
伊卡逻伸出一根食指,依次从舆图上的天戈城,移向格赫城……一路往南直到乌藜城,停顿了一下后,又原路返回,最后再次停顿在了天戈城,仔细地观察着天戈城的周边,注意力很快就集中在了天戈城旁的黑沼泽上,这片黑沼泽的另一边正是南疆。
这片无名的黑沼泽终年散着黑烟一般的浓烈沼气,剧毒无比,以至沼泽的上空常年有黑烟缭绕,就仿佛一年四季都笼罩在浓雾之中。
伊卡逻半眯眼眸,盯着墙上的舆图好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道:“本帅记得镇南王世子妃擅长医术?”
柏尔赫愣了愣,然后道:“回大帅,之前在雁定城的探子是曾传来消息说供给南疆军的药全都是世子妃所配制。”
伊卡逻又是一阵沉默,眼中浮现一片浓重的阴霾,心念飞转:先前进攻雁定城大败,这也就意味着以蚀心蓝的毒对南疆军毫无影响,也就是说,其实蚀心蓝早就被认出来了,萧奕不过是在将计就计!……这件事若也与世子妃有关的话,那世子妃的医术必然不凡!
一定是世子妃研制出了什么药物帮助南疆军通过了毒气密布的黑沼泽,走了捷径,才能在短短时日直达南凉!
这么说来……
伊卡逻恍然大悟,双手的拳头越握越紧。
他明白了!
这些日子,官语白看似蓄势待,好像随时会有所为,但实际上却没有起过一次像样的攻势。原来官语白的目的并非是攻城,而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掩护世子萧奕暗中从黑沼泽前往南凉。并借着围城之举,隔断登历城与外界的联系,让他收不到来自南凉的求援!
让南凉沦落到孤立无援的境地!
可是现在,就算是他终于领悟到这一点,也晚了!
这次为了打下南疆,王上也是思虑许久,考虑到如今的百越如同被拔了牙的老虎不足为患,这才下了狠心,将五万雄师交付到自己手中,再加之五王来时又带来了两万大军,这七万人马已是南凉大半的兵力……
谁也想不到萧奕竟然会偷袭!
南凉后方空虚,面对萧奕的来势汹汹,诸城才会兵败如山倒。
如今更是都城危矣!
怎么办?!
南疆军能通过黑沼泽,但是他的大军不行,再绕道百越的话,就算赶回去,恐怕也来不及了。
一瞬间,伊卡逻的心不断下落,不断下落,一直跌至谷底,浑身冷,仿佛置身于无边地狱。
一旦南凉被攻陷,哪怕他守住了登历城又如何?!
不过是一片汪洋大海中的孤岛,迟早会被攻陷!
到时候,等待他的不过是万劫不复……
伊卡逻的表情凝重极了,终于他咬了咬牙,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孤注一掷了!
三十六计第二计:围魏救赵。
他只有主动出击,攻打南疆。只要把南疆逼入绝境,萧奕就不得不回来支援,那么南凉之危也就自然而然地解决了!
只盼王上还能多撑些日子。
“踏踏踏……”
就在这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盔甲的碰撞声从外面传来。
很快,一个士兵气喘吁吁地大步走进书房,禀道:“大帅,南疆军又开始攻城了!”
若是之前,伊卡逻早就慌乱得坐立难安,思绪起伏不宁,今日却不同,他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道:“这个官语白又在装腔作势,想要乱我军心!”
大帅的意思是……柏尔赫若有所思,脱口问道:“大帅,那官语白这些日子来反复骚扰却围而不攻,难道是因为他兵力不够?”
伊卡逻讽刺地勾出一个冰冷的笑意,可不就是!
萧奕至少带走了南疆大部分的兵力,只留给官语白一个空壳子罢了。否则官语白又何必故意拖长战线,以他往昔的作风,早就有所作为了!可见他是逼不得已,只能虚张声势……
自己之前只是被官语白的威名乱了分寸。
这一次,决不会再让他的诡计得逞!
伊卡逻沉吟一下,吩咐道:“走!跟本帅去北城门!”他倒要看看官语白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是,大帅!”柏尔赫声音洪亮地抱拳应道。
伊卡逻带着柏尔赫和几个亲兵出了书房,正要朝大门而去,却见外面火光乍起,血色的火光将天空染红,灰烟袅袅升起。
怎么回事?!伊卡逻紧皱眉头,正要高喊来人,已经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朝这边而来,伴着一个焦急的声音:“大帅,大帅……不好了!”
一个亲兵一手按着刀鞘,步履匆匆地跑来,惶恐地大喊着:“大帅,南疆军攻进来了!在西厢房那边走水了……”
“什么?!”伊卡逻不敢置信地脱口而出,双目瞠到极致。
这不可能!
这才刚刚攻城,城门应该还未破,南疆军怎么可能在城里?!
可是,事实是不容质疑,外头硝烟四起,很快就听到府外隐约传来了一阵阵喊打喊杀声,夹杂着兵器碰撞声,隆隆的步履声,原本安静的登历城好像是一锅热水一般在瞬间被煮沸了。
伊卡逻面色青黑一片,心里沉甸甸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柏尔赫急躁地追问道,“南疆军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攻破城门!”
那亲兵立刻抱拳回道:“大帅,将军,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南北两道城门明明都有重兵把守,不曾被攻破,可是数百南疆军的士兵却突然在城中出现了!”神出鬼没,毫无预警,就仿佛鬼魅一般!
说着,那亲兵浑身一颤,心里浮现一个想法:难道说南疆军是有神灵相助?!
?“嗖嗖嗖——”
突然,一阵破空声传来,柏尔赫循声看去,警觉地挡在了伊卡逻的身前,身旁的几个亲兵也都面色凝重地护在伊卡逻的左右。
“铁矢!”伯尔赫一脸惊惧地脱口而出,“是神臂营!是神臂营!”
无数道带火的铁矢像暴雨一般从上方射来,形成一片密密麻麻的火雨。
守备府中一片混乱。
火雨射来的方向正是距离守备府不过一街之隔的一座七重塔上,这座七重塔是登历城中的最高建筑了,与守备府相距不过两百步,对于连弩来说,这个距离再好不过了!
此刻,神臂营的士兵已经占据了塔上的每一层,用手中的连弩对准了守备府,他们今日所用的这些铁矢都是预先泡过火油的,当铁矢离弦射出,穿过前方的火把就会顺便被点燃变成火矢,如无数流星般划破空气,势不可挡……
不过是须臾,守备府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位于七重塔第七层的傅云鹤正用手中的千里眼观察着守备府中的情况,嘴角微勾。
一切都如同安逸侯的计划一样,非常顺利!
这半个月来,安逸侯每日不时地出兵奇袭登历城,城内的伊卡逻等人一直处于高度戒备状态,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南北两道城门上,却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的一次次的奇袭不过是掩护,既是帮大哥的大军转移视线,更是为了挖掘一条从城外通往城内的地道,连着数日,士兵们没日没夜地轮番换班挖掘,地道终于在昨晚挖成了。
安逸侯令全军养精蓄锐后,这才动了又一波的攻城。
这一次,是里外夹击!
“咚——”
“咚——咚——”
这时,城外传来一阵阵战鼓声,每一下都是如雷声般响亮。
傅云鹤下意识地循声望去,透过千里眼,可以清晰地看到绣着“官”字的旌旗在寒风中展扬开来,自己仿佛能听到它在耳边猎猎作响。
战鼓声响起,这就代表安逸侯是真的要下令攻城了,不再是小打小闹,这一战的胜负就在此一举了!
登历城中,硝烟四起,杀气腾腾,仿佛有一层层的阴云笼罩在上方……
“攻击!”傅云鹤猛地一挥手,喝道,“歼灭这些该死的南凉人,我们回家过年!”
“是!”
如今已是十二月十七,所有人都坚信,他们一定能够在过年前结束这场耗时半年的战争!
战场上,将士们正为了在今年之内结束这场战争而奋力搏杀。
骆越城中,百姓们也因为快要过年而喜气洋洋,各府邸都在为了新年做准备。
镇南王府同样如此,这一日一大早,画眉喜气洋洋地进来了,禀道,“世子妃,南宫府那边派人送来了节礼,还想向您请个安……”
一听是娘家来人,南宫玥眼睛一亮,问道:“快让人进来!”
不多时,一个嬷嬷就被带了进来,还带来了几封信,恭敬地呈给了南宫玥。
南宫玥迫不及待地问起了南宫府的事,在得知父母兄嫂都安好,诸事顺遂后,她欢喜地赏了一个一等封红,又让人领下去好生休息。
待到那嬷嬷走后,南宫玥赶紧躲回到内室中,读起家人的信来。
父母兄嫂每人给她写了一封信,一封接着一封,信中述说着他们的日常,也倾诉着对她的思念……
南宫玥看得入了神,仿佛回到了还在王都的时候,脸上难免流露出几分对双亲和兄长的思念,直到她打开傅云雁的信时,又蓦地精神一振。
傅云雁的信里先是表示自己已经成了南宫玥的嫂嫂,虽然听不到她亲口叫自己一声“嫂嫂”,但回信的时候千万不要忘记称呼。那轻松的语调让南宫玥淡忘了心中的感伤,不由轻笑出声。傅云雁洋洋洒洒的写了好多事,而在第二张信纸上,她提起了意梅的事,不,或者说是意梅的表兄邹林的事。
据南宫玥所知,当年意梅与邹林和离后不到一个月,邹林就在其母雷婆子做主下,另娶了据说很好生养的继室宋氏。之后又如何,南宫玥就再没有留意过了。
直到今日……
傅云雁在信中说,那宋氏自认是良民出生,又是黄花闺女,算是低嫁给了邹林,自然是不许邹林纳妾的,而且一进门就要求管家,雷婆子一开始心里是不愿意的,可是宋氏果然是个好生养的,过门没两个月就有了身子,怀胎八月早产给邹家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这可把雷婆子给乐坏了,再不提纳妾之事,还立刻就把家里的房契、银子都交给了儿媳打理。
宋氏拿了银子后,就去放了印子钱,没几天就赚了好几两,再过几个月,就把银子翻了几番。雷婆子因此对这儿媳更信服了,只觉得儿媳是个有本事的,到处跟人说自己以后就等着享清福就好。
这“清福”才享了一年多,一个多月前的某一天,邹家人一觉睡醒,却现宋氏带着儿子跑了,家中的银子、以及值钱的财物全都不翼而飞……
最后还是邹林在枕头下找到了一封宋氏留下的信,信里说,宋氏其实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当年两人两情相悦,只可惜因为父母之命她不得不嫁给邹林,本来她也想好好当邹林的妻子,只可惜数月前表哥悄悄来找她,两人又旧情复燃。他们实在不想过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也不想再欺骗邹林,所以只好远走高飞。至于邹林的儿子,其实本来就是她表哥的孩子,请邹家人不用再试图找他们。
邹家人还懵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债主就找上门来,说是来找宋氏讨债的。原来宋氏竟然是找人借了钱再去放印子钱,如今宋氏跑了,债主们自然是追着邹家人还债……
这件事闹开后,整个南宫府上下都知道了,苏氏气坏了,觉得因为这两个下人让南宫府成为了王都的笑柄,差点没把他们母子俩给卖了,还是雷婆子母子俩一会儿去找林氏求情,一会儿又去找意梅帮忙……债主们才同意把债务缓上一缓。
出了这事后,雷婆子和邹林才念起意梅的好来,母子俩思来想去后,就去孙家找了意梅,心里打好了主意,只要意梅肯和孙叶和离,邹林可以和意梅再成亲……那一番恬不知耻的话听得意梅一时气急攻心,晕了过去,等大夫来了以后,才知道原来意梅是有了。
那雷婆子还傻乎乎地说,意梅不是不会生吗?
那大夫“好心”地给邹林搭了脉,原来不是意梅不能生,有问题的是邹林……邹家母子这下傻眼了。
傅云雁足足写了满满三张信纸,言辞逗趣轻快,仿佛她的声音就在南宫玥耳边娓娓道来似的。
内室中服侍的几个丫鬟见南宫玥心情不错,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
鹊儿大着胆子问道:“世子妃,二少夫人可是跟您说了什么好事?”难道是二少夫人有喜了?……不对啊。若是二少夫人有喜了,刚才那管事嬷嬷不可能不提啊?!
南宫玥笑着把中间的那张信纸给了鹊儿,于是画眉她们也好奇地围了过来,鹊儿干脆就读了起来,她的声音清脆,有时候还故意模仿傅云雁的语调,听得几个丫鬟直呼过瘾。
“太好了!”画眉兴奋地抚掌道,“意梅姐姐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明月!”她就知道既然世子妃说了意梅姐姐没问题,意梅姐姐就肯定是没问题。
鹊儿仔细地把信纸又折了起来,道:“意梅姐姐有了身子,那我们可得给未来的小侄子做几身小衣裳才是。”
“那是自然……”
丫鬟们围着南宫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每个人都为意梅感到高兴,三言两语就各自分工好了几身衣裳、帽子、鞋子等等,还包括尿布。
屋子里的气氛很是轻松,不时响起丫鬟们银铃般的笑声。
就在这时,莺儿挑帘进来禀道:“世子妃,林老太爷那边派了人过来,让您赶紧过去一趟,说是吴太医也在。”
吴太医……南宫玥面色一凝,立刻明白一定是吴太医想办法弄到了五和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