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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金銮殿大宴百官三叉河亲排銮驾
歌曰:
云英英兮出山阜,倏为白衣忽苍狗。月皎皎兮照清澄,波光乱击惊蛇走。浮云飞尽或无踪,明月西沉还自有。云来月去本无心,下有真人胡钉纽,不生不灭不人间,且与天地共长久。为送宝船下西洋,铁锚厂里先下手。
却说三位总督老爷各归本衙歇息。明日五鼓,万岁爷升殿,文武班齐。三宝太监出班奏道:“奴婢奉万岁爷的旨意,前往铁锚厂监造铁锚,怎奈所造之锚异样长大,一时人力难成。昨有山东莱州府蓬莱县人氏姓胡名钉角,自称造锚有法,指日可成。奴婢未敢擅便,奏过万岁爷,乞赐他钦敕一道,宝剑一口,令其便宜从事,俟功成之后,另行请旨定夺。”奉圣旨是写敕与他,着剑与他。三宝老爷得了圣旨,领了敕、剑,即时搭轿,径往铁锚厂来。
原来两个尚书已自先到了厂里,三位老爷彼此相见,叙序坐下,即时吩咐左右的筑起台来。台成,吩咐备办金花一对,彩缎四端,浑猪二口,鲜羊二口,馒首二百,美酒二坛,即时请出胡钉角来,请他登台。三位老爷拜他为师,送上钦敕一道,宝剑一口,各色礼物。胡钉角受下敕、剑,把个花红礼物尽行散与众匠人。众匠人说道:“钉碗的也行这一步时。”
却说三位老爷进城去了,吩咐委官仔细答应。吩咐已周,胡钉角捧了敕,提了剑,坐在台上,叫声:“众匠人过来。”众匠人看见他有了敕、剑,不敢不来。胡钉角说道:“众匠人跪着。”众匠人不敢不跪,只得跪下。胡钉角说道:“兵随印转,将逐符行。今日三位总督老爷筑了这个台,拜了我一拜;朝廷赐我一道敕,一口剑,我今日忝有一日之长了,你们众人俱要听吾调遣。”众匠人道:“惟命。”胡钉角说道:“我也不是甚么难事调遣,但只是我叫行,你众人就要行;我叫止,你众人就要止。我叫往东,你众人就要东;我叫往西,你众人就要往西;我叫往南,你众人就要往南;我叫往北,你众人就要往北。如违,军法从事,此剑为证。”众人见没有甚么疑难处,齐齐答应一声:“是!”好声“是”,奉承得胡钉角满心欢喜,走下台来,竟往厂门外跑,把个四围的山,把个四围的水,把个四围的地场,细细的看了一遍,转来要酒吃,要肉吃,要馒首吃。委官一一的答应他。歇息了一夜,明日早上起来,也不洗脸,也不梳头,也不要吃,吩咐众匠人要芦席五百领,对面洲上使用。即时芦席俱到。又步了一个丈尺,吩咐搭起篷来,四围俱不用门。即时搭起篷来。将完之时,他坐在里面,安了敕,按了剑,吩咐众匠人在外面封起来,席上又加席,一层又一层。他在里面坐着,百步之内并不许外人啰唣,又不许外人走动,也不许外人叫他,亦不许外人听他,如违,军令施行。众匠人因他的敕、有剑,谁敢执拗他,只得一一的依他的吩咐。竟不知他在里面干的甚么勾当。就是三位总督老爷出来看见他的作用,也自由他。众匠人打的打,铸的铸,工夫各自忙。
日月如梭,不觉的就是一七;光阴似箭,不觉的又是一七去了。二七之久,众匠人俱有些疑惑他,也有说道:“他在里面生法的。”也有说道:“他骗了三位老爷,金蝉脱壳的。”也有说道:“他长睡着在里面的。”只有三位老爷料他是个有作用的,吩咐众匠人再不许近前惊动他。到了二七,只见一拳一脚,把个芦席篷儿掀翻了,叫一声:“众匠人们!”众匠人忙忙的走近前来,他吩咐:“拆了篷罢。”众匠人人多手多,即时把个篷拆了。只是篷中间有一领芦席盖在地上,他指定了说道:“这个中间,是我的敕、剑,都不许动我的。”众人依他吩咐,不敢动他的。他就把那一领芦席做个磨盘心,四周围端了七七四十九个圆圈儿,就象个磨盘的模样,吩咐众匠人一个圈儿上安一座炉。这一座炉却不是小可的,炉周围约有九丈九尺,炉高约有二丈四尺,每座炉上按乾、坎、艮、震、巽、离、坤、兑方位上留下一个小小的风门儿,却于兑位上筑起一个小小的台基儿,设了一个公座,择取次日午时举火起工。即时吩咐各铺行运铁,各匠人运炭,实于各炉之中,以满为度,也不论他千百担斗。到了次日午时,运铁的工完,运炭的炭毕。胡钉角请到三位老爷,献了猪羊,奠了茶酒,烧了纸马,举火动工。三位老爷回马,他便走到台基儿上去坐着,按住个八封方位,口儿里嗫嗫嚅嚅,手儿里撮撮弄弄。只见那炉上的小门儿风儿又宣,火儿又紧,火趁着风威,风随着火力,无分昼夜,都是这等通明。本然只是一个芦洲子,安了这个七七四十九座无大不大的炉,却就是火焰山也不过如此。
不觉的过了一七,不觉的又过了一七,到了二七之上,把那一个芦洲子方圆有三五十里,莫说是草枯石烂,就是土也通红的;莫说走路的下不得脚,就是鸟雀也是不敢飞的。胡钉角晓得里面的工程完备了,却下了台基儿,来见三位老爷。三宝老爷连声问道:“锚造得何如了?”胡钉角道:“已经完了,。”老爷道:“完在那里?”胡钉角道:“都在土里。”老爷道:“即在土里,快遣人去取来看着。”胡钉角道:“正在火性头上,还不好取哩!”老爷道:“在几时才取得?”胡钉角道:“今夜亥时有雨,明日丑时才晴,辰时就有锚来复命。”说得个三宝老爷心里就是锚抓,等不得下雨,等不得天晴;又等不得今日天晚,又等不得来日天明。果真的亥时大雨,丑里放晴。辰牌时分,胡钉角请到三位老爷看锚,走到洲上,那地上还是烧脚的。胡钉角走到磨盘心里,掀开那一领芦席来,只见一道敕,一口剑,还是好好的在那里,吓得三位老爷只是把个头摇。却说胡钉角叫声:“人夫们看锹锄来!”一声“锹锄”,只见挖的挖,畚的畚,撇开土来,里面就是个铁锚的窖。三位老爷见之,一天欢喜。胡钉角说道:“禀上三位老爷,收回敕、剑去罢!这铁锚够用了,尽你是多少号数船,每船上尽你放上几根,放到了,取到了,只是不可算数。”三宝老爷道:“怎么不可算数?”还不曾问得了,早已不见了胡钉角。
三位老爷吃了一惊。只见厂里把门报道:“张天师来拜。”三位老爷正在吃惊之处,听见个张天师来拜,即时转身迎候,依次相见。相见已毕,依次坐定。天师道:“连日造锚何如?”三宝老爷就开口,把个胡钉角的始末缘由,细细的说了一遍。天师道:“原来是他!”老爷道:“天师认得这个人么?”天师道:“他不是个凡人,是上界左金童胡定教真人。”王尚书道:“怪得他背了葫芦,原来隐了一个‘胡’字。他又说道‘会钳各色杂扇的钉角儿’,原来藏得是个‘定教’两个字儿。”马尚书道:’“他坐在篷里,二七一十四日,这是甚么勾当?”天师道:“他不是坐在篷里,他是学得穿山甲,着地里划成锚样儿。”三宝老爷说道:“多承天师指教了。”王尚书道:“他临行之时说道:‘锚够用了,只是不宜算数。”陕吩咐取锚的任意取去,每船上凭他任意要多少只,不许算数,如有违令,先斩后奏。”因是“先斩后奏”四个字,故此取锚的不曾敢算数,锚却用得有剩。
却说天师先别了三位,三位老爷进朝奏道:“铁锚已经造完,请旨定夺。”奉圣旨叙功,颁赏有差。一面宴赏百官,一面宣请国师下河看锚。碧峰长老晓得是胡定教真人造完铁锚,奉了圣旨,径往宝船上来看锚。只见他头角峥嵘,爪牙张大,真好锚也。有一阕《铁锚歌》为证,歌曰:
浑沌兮一丸未剖,阴阳老少无何有。鹅毛兮点波红炉,亚父鸿门撞玉斗。煅炼功成九转丹,炉锤万物为刍狗。开成千丈黄金莲,结就如船白玉藕。更谁兮头角峥嵘,嗟余兮身材窈窕。艨艟巨舰兮江头,苍隼飞庐兮海口。撼天关兮风浪掀,沉地府兮蚊龙走。岂捕鼠之玳瑁兮,贾余勇而狮于吼。噫巇乎!宝船兮百千万艘,征西兮功成唾手。三宝兮卮酒为寿,我大明兮天地长久!
却说金碧峰长老看了铁锚,回到朝堂里面,奏知万岁爷。铁锚工程浩大,赏赐不可轻微。奉圣旨:“知道了。”万岁爷即时升殿,文武百官班齐。万岁爷对着长老道:“宝船、铁锚俱已齐备,不知国师几时下洋?”此时已是永乐五年正月十四日。长老道:“明日上元日,就取上元吉兆,烧神福纸马开船。”万岁爷得了长老的日期,即时传下一道旨意,着文武百官散班。天师归朝天宫,长老归长干寺。
万岁爷坐在金殿上,即时传下几道旨意,一宣营缮局掌印太监,一宣织染局掌印太监,一宣印绶监掌印太监,一宣尚衣监掌印太监,一宣针工局掌印太监。即时五个太监一齐叩头,奏道:“奉圣旨宣奴婢们不知有何使用?”万岁爷道:“宣进你们不为别事,明日征进西洋,各官俱有各官的行头,各官俱有各官的服饰,就是天师有天师的行头,有天师的服饰;只是国师全然不曾打叠。我今日要八宝镶成的毗卢帽一顶,要鱼肚白的直身一件,要鹅黄色的偏衫一件,要四转龙锦襕的袈裟一件,要五指阔的玲珑玉带一条,要龙凤双环的暑袜一双,要二龙戏珠的僧鞋一双,要四条蛟龙盘旋的金牌一面。”又传下几道旨意;着光禄寺备办素斋筵宴,务在洁净,款待国师。另办筵宴,大宴征西官将。着尚宝寺备办金银花朵,红绿彩缎,听候征西官将簪花表里。传宣已毕,万岁爷不曾进宫,坐以待旦。及至金鸡三唱,曙色朦胧,早已坐在殿上。百官进朝,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齐。万岁爷传下一道旨意,朝天宫宣天师;传下一道旨意,长干寺宣国师。天师、国师俱已进朝。万岁爷道:“今日征进西洋,文武百官俱是峨大冠,拖长绅,前呼后拥,受朕爵禄,享朕富贵,料想他劳而不怨。只是有劳国师远涉,于朕心却是不安,却又无物可表恭敬。”叫声:“内使们何在?”只见五监太监们慌忙的走近前来,奏道:“万岁爷有何旨意?”万岁爷道:“昨日吩咐的礼物,可曾齐备么?”五监太监道:“已经齐备在这里。”又问光禄寺:“筵宴可曾齐备?”光禄寺奏道:“荤素筵宴,俱已齐备。”又问尚宝寺:“花红可曾齐备么?”尚宝寺奏道:“花红已经齐备。”即时吩咐当直官,就在九间金殿上摆开筵宴。中一席素食筵宴,吃一看十,款待国师。左侧一席大荤筵宴,吃一看十,款待天师。右侧两席,俱是吃一看八,一席款待征西大元帅郑太监,一席款待征西副元帅王尚书。文华殿大开筵宴,款待征西官将;武英殿大开筵宴,款待在朝文武百官。这一日筵宴不是小可的,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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