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贺燿将车留给了王东和张芸,自己站在路边,看见村里边的人就招手。
06年的时候,还没有通往村里边的公交车,贺燿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在10年左右,镇上专门有了跑市里边的公交车。
运输公司还是私人开的,不过好歹换成了大巴车,主打的就是整个镇,包括下辖的各个村前往市里边的市场。
从那以后,出行才变得方便起来。
回到家里,自然少不了被贺国忠痛骂一通,贺燿也做好了准备。
不过,他显然把事情想简单了。
只见贺国忠骂了一通之后,从堆放杂物的屋里边抽出两个尼龙袋子,就是那种用来装饲料的,特别大的,能够把一个人装里边的袋子。
“你不是让用收割机收的棒子吗?自己去地里边瞅瞅。
中午之前你要是捡不回来两袋子棒子,那你就自个儿找地儿吃饭去吧,家里边没你的饭。”
旁边贺辉憋笑都快要憋疯了。
贺国忠好歹看贺燿是个学生,在他眼里边,贺燿还是个孩子。
但是贺辉可就没这待遇了,被贺国忠狠狠踢了一脚。
“他不忙活地里边的活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啊!傻了吧唧的,自个儿去找两个袋子,你们哥俩一块儿去!”
贺辉的脸顿时就垮了下来,不过还是乖乖拿上袋子。
刘桂芳不乐意了,走出堂屋喊道:“你把他们两个都给弄走了,谁来帮我做饭啊!这一大家子,都指望我一个人忙活啊!我忙活的过来吗?”
贺国忠黑着脸说:“我来帮你行了吧!慈母多败儿,说的就是你这样的!”
刘桂芳回怼道:“我慈母多败儿?就你好!小时候没见你管过一下,现在回来耍威风了!”
贺辉拉着贺燿说:“赶紧走吧,别一会儿把咱俩也牵扯进去。”
贺燿非常识相地点点头。
贺国忠一般来说是说不过刘桂芳的,虽然后边贺燿理解了贺国忠的行为,他也是想要这个家过得更好一些,更富裕一些。
但是有些亏欠,但凡亏欠下了,一辈子都还不清。有这一条在,贺国忠在刘桂芳面前,永远都哟啊矮一头。
而到最后,贺家哥俩很有可能成为贺国忠的出气筒。
哥俩一人骑了一辆摩托,一溜烟的功夫就冲出家门,向着家里边最大的那块地奔去,根本就不给贺国忠开口的机会。
在路上的时候贺燿就听手机一直响,也懒得接。
等到了地里一看,里边有路晓瑶的两个电话,王东的一个电话,剩下的,就全是张芸的了。
足足十几个电话!
贺燿看了一下时间,刚八点,给张芸回了过去,调侃道:“张大美女,昨天晚上睡得挺晚,起得倒是挺早啊!”
张芸懒得和他磨牙,直接说:“你跑哪儿去了?前台说你已经退房了。”
贺燿说:“当然是回家了!”
张芸说:“好,我现在就过来。”
贺燿说:“别了吧!我现在和我哥在地里边捡棒子呢!”
张芸说:“少废话,哪片地?”
贺燿说:“就跟说了你能认识似得。”
张芸说:“鼻子底下长了个什么玩意儿?不知道我还不能问啊!快点儿说!”
贺燿说:“八里洼,你来吧。”
说完,贺燿就要挂断电话。
张芸说:“等等,去地里边是不是不能穿高跟鞋?”
贺燿一阵无语。
就您这还跑地里边呢?
“如果穿高跟鞋的话,大概率你的脚就废了。要不你就别来了,让王东来,都是这货造的孽。”
张芸说:“行吧,知道了,你别管了,我们马上到。”
这个马上到,花了大概有一个小时。
贺燿都快捡半袋子棒子的时候,终于看到那辆帕萨特晃晃悠悠开了过来。
张芸换了一声精干的运动装,脚底下踩着一双崭新的运动鞋。
怎么看着都不像是过来劳动的,反而像是旅游的。
相比于张芸的精神抖擞,后边的王东就显得无精打采了。
宿醉未醒的他就被张芸给拎起来了,要是能有好心情,那才奇怪。
张芸晃悠到贺燿身边,说:“你爸又罚你来干这个了?”
贺燿说:“是也不是吧。”
“哦?”
张芸好奇地打量着贺燿,也蹲下了身子,从一堆秸秆当中寻找着被遗落的棒子。
贺燿说:“其实,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也愿意来到这田间地头,去干一些一滴汗珠摔八瓣的活。”
张芸奇怪地问道:“为什么?这可不像是你说出来的话。”
贺燿说:“踏实啊!干其他所有的事情,都如同空中楼阁一样,一个不慎,甚至连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但是种地不一样,付出一分的汗水,就会有一分的回报。尤其是现在机井越来越普及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老百姓们好像也就用了几年的时间,便从看天吃饭转变成了靠劳动吃饭。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却有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离开农村,走向充满诱惑,也充满未知挑战的城市。
归根结底来说,现在农民的收入已经不足以过上让人艳羡的生活了。”
张芸说:“我看你说的还是保守了一些。别说是过上让人艳羡的生活,就连正常生活都难以维持下去。”
贺燿叹了口气说:“对啊,你说的有道理。原本人们出去打工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在农闲的时候挣点散碎钱,贴补家用。
但是离开的时间越长,对于这片火热的土地也就越没有感情。
毕竟,与灯红酒绿的城市相比,一到天黑就陷入沉寂的农村,实在是没有太多的吸引力。”
张芸说:“有人说,城市现在就像是一个十**岁的姑娘,正是花枝招展的时候,谁看谁喜欢。而农村就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暮者,只能等待被时间的扫帚扫进坟墓。”
贺燿说:“城镇化是大势所趋,这没有办法。”
张芸说:“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觉得你不应该没有办法。”
贺燿摇头苦笑道:“有谁能够阻挡别人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呢?”
张芸说:“你就没有点儿规划吗?”
贺燿说:“有是有点儿,但是还是个模糊概念,后边很有可能要走一步看一步。”
张芸说:“能说来听听吗?”
贺燿疑惑地看着张芸,说:“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张芸说:“其实我一直对你脑子里边的那些奇思妙想感兴趣。不能说吗?不能说就算了,我只是单纯的好奇。”
贺燿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张芸,说:“我准备把精力放在农民工身上。”
张芸一怔。
在她眼里,如果贺燿说,明天他要和索罗斯一决高下,这话张芸都能信。
但是贺燿说要着眼于农民工,这就让张芸很不理解了。
贺燿说:“在这片热土上,什么人最多?农民!而在即将到来的疯狂城镇化当中,什么人最多?农民工!
他们背井离乡,来到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上,为的只是用自己的体力来换取应得的报酬。
但是他们所掌握的知识,技能,眼界,人脉,思维等等注定了他们会被那些无耻贪婪的蛀虫掠夺,剥削。
说好的一百块,等到给钱的时候,可以有一万种理由让他变成90。
即便是签了合同又能怎样?坑你个三万两万又能怎样?
敢去告,以后没人用你,甚至还会招来更多更残酷的打击报复。
即便是告了又能如何?告赢了又能如何?难道没有听过烂尾楼这种东西吗?”
贺燿越说越激动,到最后情难自已,眼眶都瞪得通红。
前一世,贺国忠和贺辉就是这么被一路坑过来的。
行情好的时候还可以,最起码能看到点儿钱。
行情不好的时候,很有可能会出现,干了一年的活,一分钱也拿不到。
贺燿当时凭着一腔热血,冲着贺国忠吼过,质问过,为什么不告他们!
换来的只是贺国忠的一巴掌。
到后来,贺燿也走上了社会,也参加了工作,也有了实际的工作经验。
那个时候他才明白,当时幼小心灵里边的美与善是多么的天真。
他也明白父亲为什么会打他一巴掌。
你让一个父亲如何向自己的儿子解释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痛苦?
张芸说:“你先别激动,或许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贺燿苦笑两声,说:“但愿如此吧!其实我的初衷很简单,让天下没有难打的工,天下没有难要的钱。
钱卡在谁那儿,我就去找谁的麻烦。
让他们的劳动价值,真正能够被这个社会所认可!”
张芸说:“你这个初衷可不简单了。光是听着我就觉得,如果能够做成,那必将是一件伟大的事情。”
贺燿说:“伟不伟大我不知道,但是我坚信,人心所向之处,那必定是光的方向!”
张芸说:“或许会很难。”
贺燿说:“肯定会很难。但是扎根在犹如这泥土一样瀚海无边的农民工当中,即便只有一粒小小的种子,也能够长成参天大树!
这就是扎根在泥土当中的力量!”
张芸笑道:“怎么突然说话文绉绉的?”
看了看离得挺远的贺辉和王东两人,凑到贺燿跟前说:“这可不符合你小色狼的人设!”
贺燿皱起眉头,说:“我色吗?”
张芸说:“你觉得呢?你不色你老往哪儿看呢?”
后边王东捅咕捅咕贺辉,说:“大贺哥,我总感觉这张老师和你弟的关系不一般。”
贺辉疑惑地看着王东,说:“你瞎吗?”
“啊?”
王东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说:“不瞎啊!”
贺辉说:“不瞎你脚底下踩着棒子了都不知道?”
“哦!”
王东一抬脚,果然有一根棒子,赶紧捡起来扔进袋子里边。
看着这天上挺大的太阳,王东,也后悔啊。
当初就不该相信小龙能干好这件事儿。
这下好了吧!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