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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阿成守在衙门外头,两只手拢在袖子里,等官差办案回来问结果,听见声响,慌忙起身去看,果真官差后头跟了一长溜人,阿成以为事成了,笑着迎上前,却在被押解的人群中看见了李莞,一张脸顿时苦了下来。

卫勉瞧着那小厮看见李莞的表情,便知两人定然有联系,那小厮穿的是绣着‘李’字的仆从服饰,卫勉在脑中想了想,李府……难道……

李莞目不斜视,跟着官差走进衙门,阿成身为‘主告’也被官差请了进去,像他们这样被官差抓回衙门的,一般就是寻衅滋事,扰乱治安的缘由,不用劳动知府大人亲自出面审案,先由衙差问询备案,再由知书调停判决,若是判决成,可能是罚银子,也有可能是蹲几天监。

官差问了他们肇事三人的姓名,听到卫勉的时候,官差面色一凛,问了句:“可是卫阁老家?”

卫勉没有出声,只点了点头,官差心中就有数了。

再问李莞,问李莞可是李博士家,李莞果断摇头:“不是。”

卫勉转头看她,李莞面不改色,三人被问询之后,便被提去侧堂等候知书审问。

知府衙门后院,知府江舒望恭身侧立一旁,背脊紧绷,紧张兮兮的看着那个坐在上,兀自喝茶的锦衣青年,二十出头,容貌生的清俊绝伦,喝茶时眉眼下磕,凤眼飞斜入鬓,不怒自威,周身仿佛氤着光华,举手投足皆是贵气。

定国公世子陆睿,年前刚刚升任大理寺卿,京城世家子弟中,这位的名头那可是相当响亮的,十多岁时便在殿前伺候,有过救驾之功,十八岁为大理寺少卿,短短三年的功夫,破获几起悬案,升做大理寺卿,而这位陆大人除了能力之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出身,定国公陆靖兵权在握,乃朝臣重中之重,超一品国公,陆睿是其嫡长子,母亲为荥阳王氏之后,这样的门第出身,这样的人品相貌,京中坊间偶有笑谈,说即便是公主,郡主之类,只要陆世子高兴,随意挑选了做媳妇都可以,虽是笑谈,却也说明陆家在民间百姓心中声望有多高。

陆睿突然来到大兴,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到了知府后院时才亮出身份,把江舒望的一把老骨头都快吓散架了,还好江舒望比较勤政,没有被这位抓到玩忽职守的罪名,饶是这样,江舒望伺候起来也是小心了又小心,生怕触了这位位高权重世子爷的逆鳞。

“江大人不必紧张,我们大人只是例行公事来走访一番蔡囿的案子,听闻蔡囿出关前曾在大兴府停留过几日,不知江大人可否将那几日的情况述与我们大人听听。”

陆睿身边站着的副手严朝见江舒望吓得脸色惨白那样儿,忍不住出言替他缓和一下,免得话没问出来就被吓死了。

蔡囿乃蔡阁老之长子,几个月前有官员递上一封迷信,叙述了蔡囿借着在边关做生意,有通敌之嫌,圣上命大理寺详查此案,陆睿得到消息,蔡囿可能已经走水路出关,锦衣卫前往追捕,陆睿则沿着蔡囿出逃的路线调查。

提起蔡囿,江舒望先是一愣,然后有些犹豫,倒不是因为他和蔡囿交情好,不想出卖,而是怕自己多说了之后,被打做蔡党一派,如今蔡阁老都被停职查办,蔡党树倒猢狲散,此时有点牵连,那都可能影响仕途,所以江大人心里各种纠结,耽搁的时间长了点,只见砰一声,陆睿手里的茶杯重重往手边案上一放,不用开声,就吓得江舒望立刻跪下回禀:

“是是,那蔡囿确实曾在大兴府出入过几日,下官是后来才知道,那日……”

***

当知府江舒望在后院汗流浃背回禀事宜之时,李莞、谭彪和卫勉三人就被知书大人提到耳堂中审讯,还未入堂,就有两个官差交头接耳的过来,对卫勉做了个‘请’的手势:

“卫大公子,刚才小的们没问清楚公子的身份,多有得罪,知书大人说您无需过堂,这边请。”

既然知道是卫阁老的亲孙子,而且也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所以这点面子是一定要给的。

卫勉并没有感觉多意外,整理了一番袍角正要随官差离开,转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漂亮小姑娘,一抹阳光从廊下射在她脸上,让她一只眸子透出了光,别样迷离好看。

“我可真走了啊。”

意思就是,我走了,你可别后悔。

李莞依旧不为所动,抬眼看了看卫勉,便收回目光,一副‘爱走不走,懒得理你’的架势。

卫大公子今儿总算尝了一回‘吃冷饭’的滋味,这丫头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气的卫勉袖子一甩,负手离去,越走越生气,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只见她已经随官差过堂去了,卫勉又走了两步,停下后对身边领路官差说了句:

“劳烦你去和你们知书大人说一声,那姑娘不是坏人,别判错了。回头我亲自登门道谢。”尽管没得个好脸看,但卫勉却不想她真的吃官司,那样漂亮的小姑娘,若因为这么一桩莫名其妙的官司毁了一辈子的前程,委实可惜了。

官差终年迎来送往,哪会不懂卫勉是出言保那姑娘,立刻会意,收下卫勉递来的红封,千恩万谢把人送出门去。

卫勉走了,只剩下李莞和谭彪,两人都没有功名,因此都得跪着回话。李莞无所谓,谭彪却是不太情愿,最后还是两个官差压着他跪下的。

知书大人是个五六十岁,穿着知书官袍,戴着西洋镜的老头子,将官差口述,师爷起草过后的口供慢慢悠悠的看过,咳嗽一声,拿起手边茶杯喝了一口,润喉以后问道:

“李家女私闯民宅,可之罪?”

李莞还没开口,谭彪在旁插话:“她怎敢不知罪?那么多双眼睛全都看见了。她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谭彪说完,往李莞瞪去一眼,眼里仿佛淬着毒,恨不得当场把李莞给看死。就因为这个臭丫头,让他苦心隐瞒了多时的事情被卫家知晓,从衙门回去之后,还不知道卫家要怎么收拾他呢。

那个冯振才给别人家做的假账滴水不漏,偏到了他这儿,做的假账让人一眼就看出问题,差点坏了大事儿,谭家可不是什么吃素的人家,冯振才胆敢糊弄他,那就要做好被收拾的准备,严刑逼迫,好不容易让他松口,答应重新做一份黑账出来,让他跟卫家那边交代,没想到事情就快成了的时候,被这臭丫头横插一杠子,不仅没让卫勉释疑,反而把准备灭口的冯振才给丢了。

谭彪恨不得这丫头被当庭打死才好呢。

“李家女可有话说?”知书大人磕闭着眼睛问:“若无话可说,那本老爷可就要判了啊。”

本来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无论怎么判都不会有问题。这么标致的小姑娘若挨了板子,确实有点可惜,但谁让她犯事了呢。这回判了,也好让她下回长点记性。

惊堂木一拍,正要宣判,就听外头传来一声:“且慢。”

听到这声音,李莞眼前一亮,想回头,又不敢,直到从偏堂门口走入一人,难得穿的干净整洁,连下巴上的胡子都给剃掉了,目光清醒,颇有精神。

看到这样的李崇,李莞才有点相信老一辈人对李崇的评价,爽朗清举,翩翩儿郎。

李崇突然闯入,让那知书老爷先是一愣,然后才指着李崇问:“你是何人?竟敢私上公堂?可知罪?”

李莞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李崇,心里别提多感动,暗自扯了扯李崇的衣裳下摆,让他别掺和,虽然他现在看着还有点清醒,可谁知道一开口是不是醉话呢,别到时候父女俩一并给人打了板子,可就成了大兴府里天大的笑话了。

“在下李崇,乃辛酉年间乡试大兴府头名解元,在下教女无方,使得其犯下大错,但子不教、父之过,还望大人念在她年纪尚小,原谅她这一回。”

李崇自报家门之后,那知书大人也不禁正视他,口中念叨:“大兴府……头名解元?李崇……”

“正是在下。”李崇不卑不亢,拱手作文人礼。

知书大人显然认出了李崇,毕竟这位在大兴府也算是一等一的名人,少年得志,恨不得与天比高,一朝失意,顿时瘫成脚底泥,如今大街上有人说起那些失意之人,都会拿李崇的事做反面教材,莫学那李家八郎,云端客成醉烂泥云云。

果然轻蔑一晒:“原来竟是李解元之女。怪道行为这般出格,小小年纪就敢私闯民宅,要是岁数再大些,岂非连那杀人放火,男盗女娼之事都敢为了?”

这番话说的极其不客气,连一旁谭彪听了都不禁嗤笑起来,李莞不住拉扯李崇的衣裳下摆,小声说道:

“爹,您别管我,我不会有事的。”

李崇却充耳不闻,将自己衣摆扯出,上前一步,昂挺胸对那狗眼看人低的知书大人说道:

“小生敬重大人,才会说小女有错,然而若真论究起来,小女又何错之有呢?谭家私铸坊并非民宅,乃商铺,小女天亮之后,带人走进商铺,虽有言语上的摩擦,可既未造成伤亡,又未造成损失,店铺打开门做生意,为的不就是客人上门,就这样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居然被有些衙门官差抓了回来,天下从事者,不可以无法仪,无法仪而其事能成者无有也。按照六律中刑律第三百九十八条言……”

一句句律法之言从李崇口中说出,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义正言辞,让李莞都听得傻眼了,这个在公堂上意气风,大谈国之律法的男人真的是她印象中那个醉醺醺的,走哪儿都像一滩烂泥似的父亲吗?

“故按照律法所言,知书大人不仅不能判小女有罪,甚至还要将那些拿她问罪的官差革职查办,若知书大人枉顾律法,强行判决小女,那在下纵然舍了这一身功名,也要将这罪状陈述堂前,看看这天下是否还有公理所在。”

李崇说话条理清晰分明,威慑力十足,使得刚才还轻蔑他的知书大人不得不正视他的存在,愣了半天,才指着另一边同样惊呆的谭彪问道:

“那个……你不是说她派人劫了你家后院吗?”

谭彪回神:“是,是。就是她的人,她假模假样在前院与我们说话,其实就是调虎离山,后边派人动手。”

知书大人还未开口,谭彪的话就被李崇截断:

“你说后院劫人的是她的人,可有证据?谁看见了?”

谭彪被问住了:“这,我的人都看见了。”

“都看见是她指使的了?”

“这,这倒没有,可,可除了她就没别人了,她……”

“证据可不是你想当然的事情,也不是你想污蔑谁,两片嘴唇一碰就能成的。你得拿出实实在在的证据才行。”

李崇步步紧逼,逼得谭彪无话可说,知书大人眼见不妙,厉声道:

“谭彪,你说她的人闯入你家后院,可有确切证据?”

谭彪怂了:“我没有亲眼看见,可是……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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