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肃冷的殿堂,在堪称广场一般的领域之中。
那些拔地而起的巨柱雕琢着无数异兽的模样,宛如撑起无数星辰。无数光亮从那些宝石所雕琢成的星辰中落下,照亮一切。
再怎么魁梧的人,在这庞大到令人瞠目结舌的领域中宛如尘埃,但此刻感觉上却丝毫不觉得空旷。就在广场的正中,高台之上,那虚无的意志几乎已经化为实质,充斥了每一寸空间。
三个人影环绕在血色的投影之前,俯瞰着那战场之上的变化,雷霆之海的统治者和升华者之间的对决。
而眼看着那近乎偷袭的一箭让焚窟主手忙脚乱的样子,伽拉顿时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
“哦吼,这不是有模有样嘛……那小子,倒是有应芳州的几分模样了!”
在旁边,生长卿面无表情,毫无反应。
简单来说,从一开始就垮起个批脸。
看咩啊看?
他只想跳进去把里面某个人的狗头给锤烂。
就在旁边,宣导卿测算着其中所观测到的数据和变化,神情微微变化着,很快,便浮现出了然的神情。
“着实夸张。”
这位代替了失踪了好几个纪元的多闻卿,暂时司掌亡国耳目的九卿之一在古老的手卷之上写写划划,最后看着占卜的结果,啧啧称奇。
“从初步的观测结果来看——不只是这一份令人惊叹的战斗力,单纯从本身而言,他就已经同时具备着统治者级的灾厄和受加冕者级的奇迹。
不论是作为巴哈姆特的倒影,还是作为东君前身的云中君和大司命,都已经突破了常理,抵达了未曾有过的高峰。
而且短短几天时间不见,在夺走了牧场主的神之眼之后,竟然变的更强了。
应该说,不愧是理想国么?”
“如果按照理想国的标准而言,也不过是泛泛吧。”
伽拉摇头:“即便是有应芳州之一二风采,也尚不足以同欧顿之类相较。”
“如同奥西里斯那样能够被评定为亡国大敌的对手又有几个?那可是理想国全盛时期所缔造的怪物,如同天敌一样,是现境的实力的展现之一……况且,你好意思说这个么?”
宣导卿瞥了一眼旁边那个洋洋自得的家伙:“伽拉,你如果还是这幅不思进取左右摇摆的老样子的话,恐怕下次见面就会被按在地上打吧?
早点辞掉亲卫的职务,正式领受戍卫卿的威权,也省得老是到处……现境人是说打酱油对吧?实在是太不像话。”
“哈哈哈,说得好。”
伽拉大笑点头,然后断然拒绝道:“我才不要!倘若军争的话,绝罚卿尚在,要我这个凑数的做什么?
做一个在离宫守大门的九卿,何如跟在陛下身边随心所欲的痛快?”
“……”
宣导卿的眼角跳了一下,懒得再劝这家伙了。
反正他是早就看明白了,自己这些个同僚,一个两个,都是随心妄为、不识大体的家伙……嗯,跟自己一样。
白蛇念纪律念规矩,念了了这么多年,当初为了看乐子就撂挑子不干了的多闻卿不也还跑得没影么?
结果陛下竟然一副诶还可以这样的羡慕神情,跃跃欲试,要不是白蛇那个老头儿抱着大腿不让走,说不定也跑了。
日子难过啊。
不过,当投影之中的战斗暂时告一段落,宣导卿却看到槐诗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在干什么?笑得好阴森啊……”
“他一定在思考。”
伽拉断然的说道:“看到了吗,这就是他变强的原因啊,宣导卿,从焚窟主手中取得了如此优势,非但毫无懈怠,而且还在积极的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和计划……露出这样的笑容,说明已经成竹在胸了吧?
如此深沉的心机和谋划,实在是令人震撼!”
“那他刚刚回头在看什么?”
宣导卿问:“还看了半天?”
“那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胜负之处了。”
伽拉双手抱怀,了然的说道:“你看这宛若应芳州一般的锐利眼神,他的剑也一定更加锋锐了。”
宣导卿狐疑:“不,怎么看都像是在发呆的样子吧……他刚刚是不是看花眼了?”
“这就是高手,你不懂!”
伽拉昂起头,得意的回答:“高手之前都是心灵相通的,我可太清楚了。他此时不琢磨胜负,难道还会如同其他凡俗一般去想哪个女人么?
哈哈,我已经热血沸腾了,不日定斩此人头颅来给陛下佐酒!”
“……”
无视了两人无语的神情,伽拉仰天大笑而去。
“嘴上说着要看守离宫,可这就已经开始上头了吧?”
宣导卿无奈摇头:“恐怕过两天这家伙就要开小差了……算了,先让白蛇做好找人替补的准备吧。”
为了应对如山一般的重压,撑起亡国运转,最近白蛇都快把现境的降压药当饭吃了。
结果自然屁用都没有。
有了这么多优秀的队友,血压该高的时候自然得高。
能降下去才有鬼。
而眼看着宣导卿在书册上落笔如飞,旁边的生长卿不由得看过来,皱眉,狐疑:
“伽拉那家伙的疯话,你该不会真信了吧?”
“先归档,往后慢慢验证也没关系。”
宣导卿想了一下,笑容也变得愉快起来:“况且,我只是很好奇而已。”
“好奇什么?”
“好奇我们的观测目标本身。”
他抬起眼睛,看向了投影之中定型的槐诗,那一张面孔:“其实伽拉说的有一点没错,同理想国全盛时期相比较,他的成就并不算起眼。”
“那你又在乎什么?”
“在乎这句话本身。”
宣导卿回答:“诚然,槐诗即便是再强,也无法抵达亡国大敌的程度……可正因为如此,我才好奇,为什么。”
“根据我的调查,占卜,还有现境本身的资料来看,从他成为升华者开始,一直到现在,所得到的积累,所消耗的力量,所得到的一切……早就应该让他位列于五阶之中,甚至抵达顶端,轻松的成为受加冕者。
倘若现境增大自己的支持力度的话,此刻我们所面对的就不应该仅仅是一个云中君和大司命的双料升华者……”
宣导卿断然的说道:“他将会是现境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天敌!”
“我并不感慨于他的实力再一次得到提升,因为我总有一种感觉……他好像并非是单纯的提升,而是好像恢复一样,在逐步拿回那些属于自己的东西。”
宣导卿垂眸,看着手卷之上浮现的占算结果:“我能够感受到,有某种若即若离的命运,缠绕在他的身上。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
是谁在背后推动这一切?
天文会?理想国?亦或者是其他什么看不见的手?
这一切又会将他导向何处?
只是想到槐诗身上所存在的变化,有可能造成的影响,他就忍不住兴奋起来,满心愉快,大笑出声。
“哼,无聊!”
生长卿冷眼看着他发癫的样子:“你把我叫过来就为了这个?”
“恩?上一次你那个什么东西,毁、毁灭节点还是什么,不就是被他搞坏了么?”
宣导卿不解,“我还以为你会在意呢。”
“无聊!”
生长卿皱眉,不快的反问:“试验品那么多,难道随便死一个我都要在意?”
“可我听说你还专门去看他们三个男人互相……”
话音未落,宣导卿就感觉到生长卿冰冷的目光。
就仿佛回忆起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被遗忘的心灵暴击重现,枯树一般的老脸已经变成了铁青。
震声反驳:“我没有!”
“你分明就有!”
“我没有!我不是!”生长卿最后警告:“你要乱说的话,要小心后果!”
“小心什么后果?你该不会是不愿意承认吧?”
宣导卿不解,举起手中的书卷:“我这里还记着呢,你看这……等等,你干什么,撒手!撒手!”
状若疯癫的生长卿已经猛然扑过来,一把夺过了宣导卿的记录,然后便有撕扯和争夺的声音响起。
惊叫和呐喊回荡在寂静的宫阙之中,伴随着宣导卿的怒斥和咆哮,坍塌的轰鸣扩散。
轰!
“哦吼,一大早两位爱卿就这么有活力,似乎又发生了什么好事啊。”
在亡国的最高处,枯萎之王凭栏探头,俯瞰着下面显出本相的两位重臣之间的斗争,非但不阻止,反而哈哈大笑,对侍从下令:
“去,叫下面多加两个菜,再告诉他们,赢了的人赐酒一爵!”
在动人歌舞之中,旁边的白蛇麻木的掏出了已经空空荡荡的药瓶晃了晃,听不见寥落的回声,只感觉生无可恋。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而四个小时之后,槐诗抬起头,仰望着眼前的巍巍山峦。
后退了一步,再一步。
依旧被笼罩在那庞大的暗影之中。
他挠着头,不由得感慨:“这玩意儿……可真是有点大啊。”
山峦无言,只有浓烟突突的升起,远方的荒原上传来呼啸的风。
在经历了紧急救援、护送要员,遏制瘟疫规模和遗物维护等等连续任务之后,槐诗的行程终于迎来了尾声。
最后所剩下的任务,是修车。
简而言之,按照工程部队的说法,我们有一辆挖掘机履带断裂趴窝了,麻烦来个人修一下。
只是,他没有想到,世界上竟然有车会庞大到这种程度。
纯高度……大概二百六十余米,车身长度九百米,宽度三百米——这还是精简状态之下,车身质量已经达到了八万吨。
此刻,当这一辆抛锚的【车辆】出现在槐诗面前的时候,饶是他也忍不住开始头秃。
“话说,这玩意儿真得还能归类到车辆的分类里么?”
槐诗满怀不解的问道:“怎么看都不像吧?”
“哈哈,很惊人是吧?”
负责为他引路的维修工程师捏着自己的络腮胡下巴,得意一笑:“虽然很离谱,但是在目录里,它确实是属于特种车辆,而且开它也要驾驶执照和工程车辆证书的……就是司机有点多。”
“嗯,看得出来……”
槐诗已经无力吐槽。
海格力斯III超巨型工程车,罗马皇室所属赫菲斯托斯集团出品,仅凭着自身的大小足以列入整个现境前五的庞然大物。
真正的,不折不扣的战争级工程设施。
普通的工程车辆在他面前,简直就像是幼儿园里的吉娃娃一样。寻常的工人在它的面前宛如尘埃。
它自身就是一整座移动的炼金工坊、建材处理中心和施工团队。
足以应对绝大多数状况下的修建需求,不论是从正中挖空一座山、填平巨大的裂谷,同时,还能供应数百支建造团队的需求……
在必要的时候,它甚至能够作为火力平台,加装大量炮火。
实际上,早在设计的时候,就没考虑过让它成为和平使者的可能。之所以勉为其难的加装了工程设施,恐怕也不过是因为天文会的现境武器管理公约吧?
在必要的时候,只要皇帝下达御令,那么它就是一座移动的阵地,钢铁所铸就的堡垒。
而现在,槐诗看着眼前厚度比自己还高的履带,不由得摇头感慨:“这是个大活儿啊……”
超过上百组履带正是巨人之足,支撑起这庞大的身体,供应它迈步向前。
而现在,其中一条的履带已经从正中断裂,脱落……
槐诗抚摸着锋锐的断口,仿佛能够听见金属在冲击之下的悲鸣。而就在履带之上的泥泞中,依旧还在向外沁出隐隐的血色。
“话说,你们究竟开着它碾了啥?”
“啊哈哈……”
维修工程师开始顾左右而言它。
看这样子,槐诗用脚后跟都知道这帮家伙向着地狱大群飙起车来有多狂野了。
“成,还能修。”
槐诗摸了两把之后,回头说道:“但这种东西应该有备用的吧?换一换不就好了?”
“呃咳咳,实际上,已经换过两次了。”维修工程师挠了挠鼻子,看向其他地方:“这玩意儿不太耐造啊,质量不太行。”
十六层萃晶合金外加超过三十道后续的炼金处理,你跟我说不耐造?再加点钱都够上泰坦银了好吧?!
这群人究竟飙了多少车?
槐诗的眼角抽搐着,踮起脚,看向身后的荒原,还有那一道道裂谷一般的错乱车辙痕迹。
乃至,在曾经还是地狱堡垒的废墟上袅袅升起的浓烟……
好嘛,当我没问。
的亏这是罗马谱系,家大业大,经得起你们这帮疯逼狂飙,这要是自己家,恐怕早就破……
“哎呀,我们这还算好的了。”
维修工程师眺望着这一片他们碾出来的风景,油然感慨:“半个月前,我们在石湾,遇到了一辆没见过的大船,还带着独立军团的徽章,直接就顶着好几个军团的火力,从对面的防线上咔咔压过去了啊,正面把雷霆之海的一艘巨座装成粉碎,然后还顶着炮火,直接倒车,来回的碾呀!
你是没看到,哇,那场景,实在是让人热血沸腾……”
咔。
寂静里,好像牙齿咬碎的声音响起。
当可工程师疑惑回头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只有那位来帮忙的好心炼金术师依旧在看风景。
仿佛看到了什么美好的未来。
笑容渐渐灿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