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姝告诉马巍, 只要他不想走,她不会赶他走,而她也没有心情去找情人。
“我爱护健儿,我会把他好好养大的。”她说。
健儿是马巍的侍妾所生。范姝一直没有孩子,她也不喜欢和他亲热, 马巍不想太勉强她, 两人常常并头而眠但什么也不做。之后,范姝可能是觉得愧疚,从家中侍女中选出一人, 让马巍纳为妾侍。这个妾生下了孩子就被抱到范姝身边养育。
马巍知道健儿是范姝亲手养大的,健儿生病时, 她和那个妾一起日夜照顾,不离左右。
在那个家里, 范姝和健儿在一起时像一对母子,和他在一起时却不怎么像一对年轻的夫妻。
马巍知道,他和范姝不可能再有孩子, 他现在也不可能再与侍妾生一个再送给范姝,所以健儿就是唯一能联系他和范姝,把她和马家联系在一起的东西。
他是乐于看到健儿亲近范姝的。
健儿已经大到能明白姓氏的意义, 但他很喜欢范姝, 远胜马巍和亲母, 他也从小被教导了范姝的身世,他同情范姝,还有些为马巍感到羞耻, 他第一次知道马家和范家的旧事时,冲到范姝身边哭泣,为她难过。
改姓为范,健儿没有丝毫不愿,比起哭泣的侍妾,他更高兴,他对范姝誓会永生做范家子弟,会好好孝顺她。
范姝来到了摘星楼,求见公主。
她虽然是淑媛,但这才是第二次见公主。不过,公主给了她新的生命,让她有能力去复仇!
她跪在公主榻前,低下头,把手中的纸牍递上。
上面是范家在郑国各地的良田和店铺。
范家这一支本来做的就是商人事,几代下来,与大商无异。他们虽然仍记得范氏,记得自己祖先是世家子弟,日常也这么对外表白,但事实上这一家子从上到下,都十分短视,只顾眼前利益。
范姝几次分化,立刻就把这一支给拆开了。带着这一支范氏投奔姜武的那个老族长被自己的儿女关在家中,儿女各自都有支持者,不过七十几个人,竟然分成了五六帮。
范姝轻而易举的就从这些人嘴里把所有的事都给掏出来了。
“这是印信与官凭。”她道,“只要去命人去郑国收取就行了。”
官凭可以更换良田姓名,印信则可以取走这些地方保留的财物。
范家在城中保存的财物都被他们给带到乐城来了,留在郑国的只有带不走的土地与奴隶。
范姝把这些都交了上来。
姜姬拿起来看了看,顺口问范姝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奴奴要以莫须有的罪名,陷马、钱等几家于不义之境。”她道。
罪名都想好了,贩粮入郑。
没过几天,马巍就被马家的人找上了门。找来的是个家中世仆,哭得厉害,找到范家却进不去门,还是送上了钱才把马巍叫出来,两人躲到街上无人处,小仆人哭诉道:“有人告家里贩粮入郑,还有商人指认!家里已经都被抓了!”
马巍眼前一黑。他们马家在这乐城可没什么靠山,底子薄得很。
他忙道:“都被抓了?爹呢?叔叔呢?大哥呢?”
小仆点头:“都被抓了,老太太等女眷们倒是都没抓。老太太在家已经不行了,太太叫我来找哥哥。哥哥,快求淑媛相救啊!”
细数起来,马家能够得着的亲友中地位最高的,竟然是公主身边的淑媛,范姝。
马巍虽然不安,不知道范姝肯不肯救马家,此时也只能赶紧答应下来。
“我这就去找淑媛。你叫家里送些钱进去,别叫爹爹他们吃了苦。”
小仆连连点头。
马巍要走之前,迟疑了一下,道:“钱家如何?”
小仆:“钱家?他们家没事啊!”他气哼哼的,“哼!住那么近,我们家出这么大的事,那天他们家一直关着门!都不肯出来看看!好歹说句好话啊!”
小仆气得不轻,马巍却松了口气。怪不得娘叫小仆来找他。既然钱家没事,那就不是范姝做的了。
只要多求求她,想必,她是会愿意伸出援手的。
对了,叫健儿也求一求,他喜欢与欢儿那几个孩子一起玩,欢儿也被抓了,健儿应该会想救他的!
范姝不在家,她去贺家了。
贺家贺英东,是贺家次子的爱女,因只与爱妻得此一女,捧在手心,视若珍宝。
半年前,贺家千挑百选,从贺父的子弟中选出一子,招其入赘,正是贺英东的夫婿。夫妻二人琴瑟和谐,贺英东已有了身孕。
她有孕后,贺父心疼女儿要受生育之苦,对她百依百顺。她早前孕中呕吐,贺父对其夫大雷霆,又哭女子天生受难,叫父母为其担忧,是老天不公云云。
贺英东的夫婿比她小三岁,是贺父的弟子,从小就与贺英东相识。两人既似姐弟,又是夫妻。贺英东有孕,他亲眼看到妻子日夜受折磨却不能替她分担分毫,叹不知女子竟如此辛苦,是他往日太狭隘了,便每日都想着如何才能令贺英东解怀,稍加快乐。
贺英东想见朋友,他就邀请各家淑女前来陪伴。
贺家日日不是游园就是戏乐。
范姝身为女子,历遭家变,身世实在出奇,乐城淑女都对她既同情又好奇。如果是以前的范姝,可能会被激怒,但现在的她已经可以坦然自若的迎接旁人好奇的目光与探问。
她不爱与人谈笑,也不对贺家的景致好奇,只是坐在那里,当个听众。
贺英东还不怎么显怀,除了偶尔肚子里面抽一抽之外,她对自己怀了个孩子的事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只是家人都过于关注她,叫她动弹不得。
她看到范姝孤坐,就坐过去,叫人送来水果点心,“尝尝。”
范姝道谢后,拿起一串葡萄。
贺英东说:“怎么只抓马家一家?”
范姝一边吃着葡萄,一边说:“先抓马家,等过上几天,再把其他几家一一抓进去,再放了马家。他们就会以为是马家在牢里把他们给咬进去的。就会给马家栽脏了。”
然后,就可以把马家抓回去了。
贺英东品了品,好奇的问:“你恨你的丈夫吗?”怎么看,马家都比其他几家更可怜。
范姝:“……一个害了你全家的人,逼你去感激他,你会怎么想?”
贺英东咬着葡萄,慢吞吞的说:“那自然是……恨其入骨了。”
这时,一个贺家侍女过来禀报,道门外有人自称是范氏马姓男子,求见范淑媛。
范姝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贺英东连忙说:“对了,我等也想见面公主,只是苦无门路,不知淑媛可愿替我等引见一二?”
范姝:“我会禀告公主的。”
范姝走后,几人围过来,问贺英东:“她肯不肯替我等引见公主。”
贺英东:“她倒是答应了。不过公主是不可能陪我等玩乐的,你们要见公主,也要有打动公主的东西啊。”
宋萋芳说:“自然是有的。”她宋家万卷书算不算?她宋家几代积攒下来的好名声,那些远亲近友,都可以为公主吹捧造势。
她是这些人里面最迫切的需要找一个靠山的人了。
像贺家是大家族,贺英东还有父母堂兄弟可依靠。而宋家几代单传独苗,她又是招婿。等父母去后,他们夫妻二人要如何顶门立户?
所以,宋萋芳一直想找一个足够强大的靠山能依附过去。而她想投效摘星公主。
宋父宋母都愿意宋萋芳投在公主门下。因为整个鲁国,甚至整个天下,能够接受女子投效的,也只有摘星公主了。
其他的像龚相、段家等,他们是能带宋萋芳一起喝酒谈天还是能让宋萋芳和他们一起聊天谈论诗书?
到时出门的又会变成宋萋芳的丈夫。长久下去,恐生祸患。
所以,只有摘星公主。
姜姬一直关注着范姝。
听到马家因贩粮入郑而入狱,听到马家咬出其他几家,然后马家因为交钱赎罪而开释,其他几家却因为没有交足钱,男丁入刑,全都拉去当苦力了,再然后,马家再次被人给告进了衙门,罪名却是强占民田,掠民为奴。
这次马家交不起赎罪钱了。
再再然后,姜旦那里,一个小官叫顾清音的上殿替家族求情。
姜姬没想起来这人是谁:“顾家?樊城顾家有人已经可以上殿了?”
姜智被叫来后,查遍名单典籍,找到了顾清音。这小子的升官路很快,先是在学府读书,两个月后就去二环当了苍蝇官,后因想出了户籍编名法而被卫始从苍蝇官中简□□,成了一个每旬可以有一次上殿机会,却没有资格说话的简事。
简事,顾名思议,就是在殿上把大家的言论简明扼要的记录下来。
不过这个简事官是抽官,就是从几百个常任文书中选出来的。
人人有份,为的是激励这些小官吏,告诉他们其实他们离大王也很近!
从卫始开始,乐城已经渐渐建立起了新的文官体系。等于把鲁国盛行了几百年的官谱给来了一次大革新,而目前还没有人现。
因为这些小官吏并没有触动谁的利益,他们做的都是极小极小的事。一直以来,都是世家不屑去在意的事。
鲁国,包括梁帝那里,现行的职官体系很有意思。
就是所有的官员都没有很明确固定的职司和职权范围。
大概分成文官和武官。但所有人都可以上殿,每个人用自己的家族或弟子当下属,公然任人唯亲。而且,他们也没有必须要做的事。有吉事,禀告大王或皇帝,有凶事,禀告大王或皇帝。
剩下的按年月要做的,诸如税收啊,祭祀啊,建宫殿啊,选女入宫啊等等,大王或皇帝指着哪个人去干,那个人就去干,干完,上殿当着大家的面汇报结果,被人挑刺或被人夸奖,完全看这人的人缘和口舌。
如果大王或皇帝不做事,他们就真的没什么可以做。
对他们来说必须要理一下的事,就是诸如有大臣公卿禀报“某地不肯交税”,“某地打雷劈山”,“某地大水了”,“某地饿死好多人”,“某地出个大美女”,“某地有贤人”,等等。
大王或皇帝视情况不同而选择“派人去骂他们”,“派人去打他们”,“派人去夸他们”,“派人去把美人和贤人请回来”,等等。
如果公卿们不禀报,又没有打雷劈宫殿或宫殿起大火或天边出现火烧云等天象示警,就说明国泰民安。
姜姬对这种“我闭上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就是天下太平”的治国方式哈哈大笑。所以她从一开始就在努力选拔官吏,力图好好的冲击一下这个世界完全被世家贵族把持的官僚体系。
为了不被世家察觉,她一直用很多理由去掩盖。
她制造流民,制定商籍,工籍,民籍,要求所有百姓都必须登记姓名。
简化文字,制造二环,聚集百姓。
还有学府,虽然称为学府,但里面教的东西实在是太简单,甚至是可笑的。里面的人连字都不必学全,只要会一千个新鲁字,学会新数,就可以“毕业”。
世家不止一次嘲笑学府。嘲笑过后,他们也不会把过多的注意力集中在这上面。因为他们把学府当成了姜旦吹捧自己的虚假工程。
但他们却没有看到,二环那里已经有超过四十万人,他们行使的是她赋予的权力,遵行的是她制定的法律。
如果,现在乐城的世家想从这四十余万百姓手中夺走他们已经拥有,已经习惯的东西。
那他们就会现,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庞然大物。
一个足以把他们推翻的巨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安,明天见^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