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箐醒来时, 已经身在乐城城外的行宫中了。本文由 黄衣无须的宫中侍人笑着对他说:“公子醒了就好了,大王每天都要问起公子呢。”
他在牢房受刑时的伤口都处理过了,手、腿、背都裹上了一层药布,动一动就疼。
侍人先送来衣食,再送来汤药, 等他服过了, 就问他要不要见一见家人。
刘箐问:“此处是哪里?”侍人道:“这里是大王行宫中的通宛。”
通宛是绕着行宫外围一圈的一排宫室,给士子、侍卫、小将等跟在大王身边的亲信之人住。
段青丝以前在宫中执宿时就住在这里。
房子有大有小,大的几十间屋, 全家老小一起住都行;小的只有一屋一室,仅够暂居。
刘家住的就是大屋, 两座大院子都给他家了。
让刘箐想不到的是,通宛和大街仅一墙之隔, 想出门就可以直接走,不必经过宫中侍卫。
大王,竟然没有关住他们。
刘箐心中暗叹, 先去看望父亲、母亲。
刘芬看起来比之前装病的时候更像病人,脸色腊黄,精神不济, 眼底充满血丝, 手微微颤抖。这一看就是近日在熬夜锲字。
“父亲。”刘箐行过礼后, 低下头就泪流不止。
刘芬说:“不要多想。事已至此,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既然已经醒了,就赶紧去向大王谢恩吧, 如果大王请你参加宫宴,那才好。”
刘家舍下几百条性命,如果不能换回来一个八姓,那就白死了!
刘箐仍抱着一线希望,问:“父亲,家里、家里……”
刘芬没有看儿子,看着自己不停抖的手,他自从从开元城离开之后,每天都在默背家谱,到这里后就日夜不停的要重新把家谱锲刻出来。
刘家还在,还没有完。
“大王的使臣已经过去替刘氏收尸了。”刘芬说,“目前……没听说大王让谁去接管开元城。”
刘箐这才精神大振,回屋去又休息了一阵后,打典精神,准备好谢恩的辞表,请宫侍指点他怎么求见大王。
宫侍接了礼物后就告诉他该去拜谁。
“有两人,公子都可以去试试看。”宫侍道。
一个是席博士,因为他和田博士近日常常进宫,而席博士比田博士更好说话,所以席博士是第一个人选;
第二个就是段青丝。现在宫中无人不知段青丝乃是大王第一宠臣,而段家除了怕事之外也没别的毛病,所以目前还没什么人对段青丝的上位有什么不满。
段公子也是出了名的好说话,爱助人。
刘箐谢过宫侍后,思量再三,决定去见段青丝。
一来,席博士是八姓之后,门槛高,听说他虽然和蔼,但只喜欢有才之人,如果没有真才实学,他是不搭理的;
二来,段家的门槛素来不高,段青丝又是年轻人,想必见他不难,备上好礼,诚心拜托,应该可以说动他替他引见。
但还没等他去见段青丝,在隔壁院子里住的刘氏子弟听说他醒了就立刻闯了进来,指着他大骂:“你这恶鬼!害了刘家那么多条性命来铺你的青天路!你夜里还能睡得着吗?”
还有举剑要冲上来杀他的。
刘箐痛心疾,想引颈就戮,来杀他的几个堂亲就已经被拦下了。
刘芬听到这里的乱局也没有出来,刘箐要担起这份重担,这就是他必须自己去承受的。
当日就有人告辞,耻于和刘箐为伍。
刘箐苦留不成,只能送这些人离去,临走还送上许多财物。
他这么做,倒让人非常佩服。毕竟他是忠于大王才会落到现在众叛亲离的下场,他绝对没错,反倒是个可敬的人。
姜姬在宫中听说了,就让姜智再打点财物去赏赐刘箐。
姜旦不高兴,他已经知道刘家用苦肉计摆了姐姐一道,现在外面已经有人在指责姜武了。
因为说刘家自己放火烧屋是不会有人信的,现在外面的人都认为是姜武的人急于建功,才烧了死了刘家的人。
如果继续捧着刘箐,那不就等于说姜武不好吗?
姜姬笑着说:“捧他是为了让他办事啊,我们把他捧得越高,他以后就越难下来。”
开元城现在是个烂摊子,刘家使的这一手,目的就是为了继续占有开元。
因为刘家是被“害”死的,刘箐又是个忠臣,所以最好的结果难道不是大王继续把开元城给刘箐——也就是刘家吗?
既是抚慰,也是爱护,更是信任,这才是君臣相得的佳话。
但刘箐不是忠吗?
难道他还能忠一半不忠下去?
姜姬就等着刘箐“痊愈”的那一天。
刘箐接了大王赐下的礼物,就对姜智说想见面大王谢恩。姜智再三询问“公子身体好了吗?”
“公子何不多休息几日?”
“我看公子这头上的伤还没好呢。”
几乎是强迫刘箐再歇上几日。
这一歇就歇了一个月,歇到了开元城把乐城要的三千万斤炭给交了上来。
一斤不少。
现在开元城其他家族都很驯服,不但交上了炭,还送上了礼物,其中有粮食,有钱,有美人。
如果以贡品论忠诚的程度,现在的开元城可比刘家在时要“忠诚”多了。
而且他们还迫不及待的求大王尽快赐下太守,开元城不可一日无主啊,没有大王赐下的太守,开元城就像一个没人管的奶娃娃,到了明年开春怎么办?只剩不到两个月了。
这也是应该的,明年开春之前,开元城是势必需要一个新的主人的。
如果大王不赐,那他们就可以要求大王让他们“公推”出来一个有声望的人暂代其职。不然春天之时的一系列祭祀、公务都没人打理了。
恰在此时,刘箐终于“休养”好了,被大王邀请参加宫宴。
宫侍也早把开元城来人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刘箐。
刘箐心乱如麻,他知道,他要做的事还很多,做到最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刘氏再送回开元城。或许这一切不会如他们所预料的那么顺利,大王也不会顺应时势的答应他们,但他不得不去做。
刘箐是曾在乐城好几年的,至今在姜旦身边与他熟悉的人还有很多。刘箐坐着宫里的车从行宫一路往莲花台去的途中就遇到了很多旧友,在莲花台宫门前,别人下了车,他因为“身体有恙”的缘故,竟然车是可以直接进宫的!
这样一来,本来没认出他的人,现在也都认出了他。
“刘兄!”
“贤弟慢来,慢来!”
“看,那就是刘箐!”
众人投来的目光中充满敬佩与羡慕。再把他以前的事都翻出来,立刻就让他的“忠心”再也没有半分折扣。
人们说,刘箐当年被刘芬带到乐城后,就一心忠于大王。
乐城被合陵兵围着,樊城又据城不交时,刘家人都回去了,刘箐却留了下来。
大王在宫中被刺客所伤,莲花台上下人心惶惶,刘箐在外为大王四处奔走,号召有志之士去斥责那些乱兵,一心保护大王。
大王转危为安后,为了安置流民,召集学子出任小官吏,刘箐身为世家子弟,却甘愿听从大王的命令,去当一个小小的苍蝇官,他本来一辈子都不可能与流民站在同一个地方的。
刘箐的种种忠心之举终于感动了大王,被大王委以重任。刘箐也以一腔赤诚回报大王,哪怕被家族的人怨恨,也不改初衷。
这样的忠臣,难道不值得爱戴吗?
看到刘箐能乘宫车在莲花台上行走,人们议论纷纷。
听说刘箐住在行宫里。
听说大王极为爱护他。
听说跟刘箐一起逃出来的人有的跟刘箐反目了,刘箐却不怨恨,人家要走,他还送钱送东西。
好人,大好人。
忠直!
值得相交!
刘箐车旁的人越来越多,人们跟着他的车,一路与他交谈着,慢慢来到了金潞宫。
姜智与段青丝一起下来迎他,大王身边最受宠爱的两个人,一个侍从,一个值日,可见大王是多么爱重刘箐。
众人是非常乐意于这一幕的,他们看到刘箐被大王恩宠厚待,就像看到自己一样,刘箐的忠诚换来回报,他们的忠诚也不会被错待。
姜旦已经在金潞殿住了三个晚上了,第一天是醉过去的,第二天非让姜智和姜仁一起陪他,三人挤在榻上睡,到了第三天,姜智建议他请郑姬过来,姜旦犹豫了一番同意了,于是今天郑姬一天都缠着姜旦,二人虽然没当夫妻,但同宿一殿,显然让郑姬非常高兴。
有郑姬缠着,姜旦也顾不上去害怕做恶梦了。
刘箐前来问好,姜旦就让他见过郑姬:“这是王后。”
刘箐赶紧再向郑姬问好,他打量郑姬,生得还算秀美,但并不绝色,可人人都知道王后是大王亲手抚育长大,与大王情份非凡,曾有一女使计成了大王爱宠,大王得知她心怀不轨后就弃到一旁,半点没有妨碍王后。
此女现在也不知在宫中哪个角落。
郑姬听了许多刘箐的事,但也见过姜旦暗中不喜刘箐的样子,她有很多事不懂,只知道一心尊奉姜旦。
她很有礼貌的问候刘箐,又问他身边有没有姐妹,听说有之后,就命人拿饰来赐给刘箐的姐妹与妻女。
姜旦不叫郑姬赏赐:“你的东西都留着自己戴吧,孤来赏他就行了。”
郑姬道:“我赏与大王赏有什么分别?不如我赏我的,大王赏我。”
姜旦仍是不让郑姬赏,他赐给刘箐后,又送了一些饰给郑姬,悄悄对她说:“你的东西不多,不要再送人了。”
郑姬心里喜欢,想起宫妇的话,提议道:“大王要施恩于他,何不纳他的姐妹进宫来?奴奴必好好照顾她们。”
姜旦皱眉,“不要,孤的后宫中有你一人足矣。”
郑姬感动之下,更想帮姜旦,小声说:“大王不愿与他多说,娶他的姐妹就胜过千言万语。”
姜旦仍是拒绝,“宫里的人不能太复杂,你身边也简简单单的,孤身边也简简单单的更好。”
郑姬劝了几次,姜旦都不同意,她的心中陡然涌进无尽的欢喜与幸福之感。就算大王娶上一百个夫人,她对大王的爱意也是不会减少一分的,但大王竟然只愿要她一个妻子!
这世上不会有比大王更爱她的人了。
她听说了许多郑国的事,知道母亲的悲剧在于郑王的绝情。与母亲相比,她是何等的幸运。
她想帮一帮母亲,又不知该怎么帮助母亲。以前她只敢独自在夜里哭泣,不敢告诉大王。
现在,她还有什么需要隐瞒大王的吗?
刘箐见过大王后,就见大王与王后聊得开心,自己就避到了一旁,很快被段青丝他们给拉进了人堆里,在众人的恭维和赞扬声中,刘箐也渐渐放松了下来,只是不管众人说什么,他都只是在谦虚。
回神时,现段青丝一直在他身边。
刘箐以前没有与段青丝打过交道,知道他是在王宠臣,不敢掉以轻心。“我敬大人一杯。”刘箐道。
段青丝喝了,却不让刘箐喝完杯中酒,“公子少喝些,大王说了,公子才受了伤,不能多饮。”
刘箐猜得到段青丝是来“看管”他的,从善如流的放下酒杯,笑道:“大王还有何吩咐?”
段青丝道:“大王道,公子若是醉了,累了,可到后面去歇息,如果晚了,住下也是无妨。”
刘箐心中五味杂陈,半晌才叹道:“……大王厚待,某厚颜领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大家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