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神像是出名的,但计量一事如果由他手中诞生, 乃是不世的功绩!日后青史留名, 也不在话下。
席五从摘星公主处出来后就心潮起伏,回到家后, 刚下了车就命下人去叫他几个最看好的徒弟来。
他现在收的弟子中, 最好的三十几人就是专管这个造神像的事, 神像的眼耳口鼻,颈肩胸背, 手足腰腿,哪怕头上的一朵花,裙边的一朵云, 都要与小像一模一样,这需要经过上千次的验算,一遍遍的推敲。现在他们只是制出来的木偶都有好几尊了, 庭院里现摆着八十多尊石像,还有数百个经过验算后的神像上的部位,以木头雕成,以证对错。
这些人每天睡觉时抱的都是木像, 听说还有人把木像摆在家里, 珍之爱之,被妻子嫉妒而两人大打出手的。
不过听到席五叫他们过来,不管手上有什么事,这些人都赶紧放下,洗漱整衣, 匆匆赶来。
等席五回家后更衣完毕,心中的激潮也平静了点之后,他的房门外已经站满了弟子。
他想了想,先不叫他们进来,而坐下饮茶,门外的弟子们鸦雀无声,没有人动一动,也没有人说话,全都静静等着席五叫他们。
席五饮了一盏茶,又拿起书来读,读了一阵后,还拿起炭笔演算起来,一直到黄昏,小童送来晚饭,他又让人送酒来,置满院弟子不顾,大吃大喝起来。
此时已经有人不满了,虽然不敢直言斥责席五,却也左摇右摆,不停的往屋里张望。
大家全都腹鼓饥鸣,闻到屋里的酒香、菜香、饭香,不由得口水横流。
席五吃完,小童将食案撤下,席五漱口之后,竟然饱食而眠,合衣躺在榻上,不一会儿呼噜都打起来了。
这时,院里的一个弟子叫胡泉的,转身就走,身后有人叫他:“先生还没说话,你怎么就走了?”胡泉:“先生都睡了,我回去吃个饭再回来!”
他提着袍子溜了,不多时竟然又有几个人溜了,有要更衣的,也有跟胡泉一样去填肚子的。
剩下的人都没走,仍咬牙等着。
席五这一觉就睡到了月至中天,此时院子里的人有的已经坐在了地上,有的倚着树、靠着石,也在打着盹。
也有人已经回去了。
席五起来,也不点灯,静悄悄的走出来,摆摆手不让小童跟上来,也不叫他叫醒这些人。
他蹑手蹑脚走到这些弟子当中,挑其中几人轻拍其肩,把他们叫起来,让他们不要声张,做动作:“随我来。”
被叫起来的弟子跟席五走到隔壁的屋子里,这才点上灯,众人入座。
席五道:“我有一事,要你们去做。”
胡泉也是被叫起的人之一,问:“先生有何吩咐?”
席五说:“我要你们找出与谷米等重等容的之物。”
一群弟子面面相觑,与谷米等重?等容?这是两个问题。
席五说:“此物,要俯拾皆是。”
这就更难了。
胡泉头脑机灵,提问:“敢问先生,盛谷米的容器是什么?”
如果是个数学问题,那只是数字游戏,但胡泉自从跟随席五后,接触最多的,就是他们算出来的每一个数字,都要应用到实物上来。
如果先生问的是一粒谷米,那他肯定不会只拿一粒谷米去算,他会拿一千粒,一万粒谷米去算,再除以一千或一万,就能得出一粒的结果。
可他觉得先生问的必不会是一粒,这个就算真算出来了,有什么应用价值?
没价值的东西,先生是不会在意的。
真有这种痴人,也都被先生推荐到田博士那里去了。
席五心里最喜欢胡泉,但表面上对他最冷淡,平时也非常严厉,几乎是不假辞色。
听胡泉问,他淡淡道:“就以斗为例吧。”
胡泉问:“这外面的斗,可多得很啊。”
没有一个确定值,他会很焦虑。斗这么多,用哪个斗最合适?
席五道:“这还用我教你们吗?”
完了,这是要他们自己去找斗了。
胡泉总觉得这里头不是这么简单,但先生不肯解惑,他们也只能糊涂着来。
席五说完就让这些人回去了。剩下还在庭院里的弟子睡醒一觉后,现先生已经在工作了,他们中间少了几个人,连忙回他们的工作间一看,现少的那几个人每人的屋里都摆着十几个斗。有大有小,有新有旧,还有一袋谷米,倒腾来倒腾去,屋里都进不了人。
剩下的人自然不忿,纷纷骂这些人没有兄弟情谊,背着他们去找先生开小灶!
胡泉头上还粘着谷壳,手上全是谷子上的土,闻言道:“先生那里还有事要找人做,只是要艰难些……”堵着门骂人的全都是一怔。
胡泉:“不过这事嘛,谁先去找先生要,谁就……”话没说完,人已经跑光了。
胡泉嘿嘿乐:“可算骗走了。”
他以为这些人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骂他,结果竟然等到下午都没看到人。他问来给他送饭的下人:“钱丰他们回来吃饭了吗?”
下人说:“没回来呢,饼都做好了,还烧了汤,结果没人吃,放到晚上说不定会坏呢。”
胡泉好奇起来,正好先生出的题难住了他,索性出来找人,他一路走到了街上,没走到市场就看到几个师兄弟或肩背手提,或推车驾驴,带着一大堆不知所谓的东西回来了。
“你们……这是去干什么了?”他看着排前头那个师兄,似乎打了好几种酱,买了油、醋、盐、糖等物,旁边的一个师兄则是怀抱着许多布包,一看全是扯好的布,再一个师兄推着车的,车上全是大大小小的陶瓮,里面有水有酒有油,还有一个拖着驴的,驴身上全是菜和谷米。
几人经过他,都齐齐冷哼一声,不理会。
到了晚上,买回东西的人就更多了,还有个师兄订了一套家什,床榻几柜都有,说是过两天就送来。
他们这些弟子住的几个院子里都乱糟糟的,不得安生。
但这些人都有志一同的守口如瓶,不肯说先生让他们干什么。
几天后,胡泉才从一个人嘴里挖出来。
那人苦着脸说:“先生让我们去市场里买一种货物,然后把它们量化起来。”
于是所有人都跑出去买东西了,先生所说的是“种”,显然不是只买一个,而是同种类的都算在内。但什么样的商品才算是同种类呢?标准不同,品种也会大不一样啊。
有的人就买重复了,但他们都自信,自己算出的结果才是最正确的。
这个人就愁,他买的都是布料,自觉这个应该是很好算的,毕竟布料的种类并不多,应用的标准也一样啊,都是尺寸,价格也一样,要么论工艺复杂与精美,要么论长短。
所以他是最先算出来的,可另一个师兄也算了布,还先他一步把结果送给先生了,然后就被打回来了。
先生说:“你算的是你的结果,我相信在你们之中,一定也有人算的是布,到时你们的结果放在一起,必定都觉得自己有道理。我只要正确的那一个,所以你应该先去找剩下那些也选了布的人,说得他们心服口服之后,再来找我,也省得到时在众人面前丢脸。”
师兄来找他,两人的结果当然不同,于是又换过来去算对方的,结果得出了四个结果。
在他们之中还有人也选了布料,再去问一下,结果更多了。
这人就头痛了,这让他们怎么办?
胡泉听了之后,趁着没人注意时跑去找席五了,进门不及行礼就问:“先生要我们做的,是找出量化的标准吧?”
席五从案几上抬起头。
胡泉急切的说:“就像大王曾经给郑王出的那道题一样!与城等重之物指的是粮食!先生要我们算的,其实不是我们手中之物,而是衡量我们手中之物的东西!”
席五说:“那不成了让你们算钱吗?”钱可以衡量一切。
“不是钱!”胡泉转了几个圈,说:“不是钱!而是……把钱和物联系起来的东西!”他的心中充满了许多东西,却一时说不出来,他扑在席五案前说:“就像、就像我们要算的斗!斗就是用来衡量谷米作价几何的那个东西!对!就是这个!所有的都一样!”
他期待又激动的看着席五,盼着他能告诉他,他到底想的对不对?
席五看了他半晌,一句话没说,继续低头演算,胡泉坐在他案几前等了许久,一颗心从激动到冰冷,最后开始怀疑起来。
他说错了?
错了吧?
他羞愧的站起来,行了一礼,准备默默退出去。
席五此时说:“既然都知道了,还不快回去算?”胡泉一惊,抬起头来,看到对他从来冷淡的先生含笑望着他,温和的催促道:“快去!”跟着又板起脸,“如果再要偷懒,我可不会饶你!”
胡泉激动的冲回去,越过在院中争执的师兄弟们,冲进屋里就开始继续倒腾屋里的斗和谷米。
他要第一个算出来!第一个去告诉先生!
阿江在涟水城换了身份证,又等了两日,才坐上车去了凤城,在凤城又耽搁了几日。
他从凤城到乐城这一路上就是靠两条腿上,路边有许多茶棚、凉棚,供行人歇脚。有许多小商人挑担赶驴,带着各种货物往乐城去,也有的是从乐城往凤城或涟水城去。一条宽阔的大道上,来往的行人竟然络绎不绝。
这哪里像荒郊野外?
阿江背着干粮,一路走过去,除了看到商人,就是看到附近不远处的村庄和耕种的百姓。
让他惊讶的是,种地的百姓竟然这么多!
不过在经过一处道碑时他就懂了,因为石碑上很直白的用新鲁字写着一段话:种地不收税!谁敢骗人,大王就抄家!
种地竟然不收税?
这怎么可能呢?鲁王不收税,那他吃什么喝什么?怎么养军队?各城的世家也不会愿意的。
但看到百姓们在野地里辛勤的耕种时,又觉得不像假的。阿江记得,好像郑国的百姓都不愿意垦新田,新田垦出来就要收税了,除非是他们是某个家族的农奴,不然自己种地是绝不会垦新田的。
鲁国百姓垦出这么多新田,不怕交税……那不交税的事一定是真的吧?
他在一处凉棚里说出来,一堆鲁人笑。
“怎么会都不收税啊!哈哈哈哈!”
“这是大王给乐城附近的流民的恩惠,他们没了家业逃过来,大王看他们可怜,就不收他们的税了。”
“只有乐城才有?”阿江问。
“只有乐城才有!”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