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艳阳高照, 晴空如洗。在行宫前的空地上正举办着一场御前比试, 或者叫御前足球赛。
姜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他是个没什么内涵的人。他没有读过书,也对学习没有兴趣,他不爱好高雅的音乐,也不爱饮酒作乐。
但他是大王,他应该有一个爱好或追求, 能让人追捧他, 能让人喜欢跟他在一起,能聚集起追随者。
前段时间生的事把他变成了一个悲剧英雄, 一个急需被贤臣义士拯救的大王。
这聚集了一部分人气在他身上,但要想聚拢这部分人气,让这些人长久的爱戴他,需要长久的刺激。
换句话说, 他的人气需要巩固一下。
如果他是姜扬, 姜姬就可以安排御前辩论了,不管他们会讨论什么, 是不是有实行的可能, 还是一场空想的白日梦, 都无所谓, 她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把他们聚集在他周围, 制造一种粘性, 让他们习惯在他身边徘徊流连。
但他是姜旦, 她就只能想另一个办法了。
于是足球赛就这么产生了。
现在场上就是几十个盘着、穿着长袍的男人在踢一颗实心皮球,狼烟动地,汗水淋漓。
形象不会太好看,但周围的观众也很热情的大声呼喊,替他们鼓舞士气,其中有很多都是姜姬特意邀请来的城中少年和少女,有世家,有平民百姓,只要青春洋溢都可以进来一观大王的雄姿。
这场比赛很不正规,一半是为了趣味性,一半则是……它本来就不需要太正规。
姜旦和姜扬带着一队人,十几个,另一边也是十几个,场上一共有将近四十个人,这跟场地太大也有关系。
有球门,但没有守门员。
球是实心的,但为了让它踢中的时候声音响亮,工匠在球中做了一个类似鼓的东西,踢中鼓面就会出咚的一声。
于是,规则中就有一条,当球手踢中这个球时,球不出声音,则此球无效。
此时场中传来咚的一声,一个男子用尽吃奶的力气把球给踢了出去。球从一群人的腿间穿过,擦着地面快速向球门滚去。
周围的观众都伸长脖子,摇着扇子,看着球场两端的令旗。
“这是个五分球!”
“不,是三分!”
姜姬在规则中揉进了篮球的规则,免得比分一直太低。在球门前有三条令旗标示的界线,分别是黄旗、红旗和黑旗。
从黄旗线踢进球门的球得一分;从红旗线踢进是三分;从黑旗线踢进得五分。
当然,一条线比一条线要远,五分的线足有三十米远,目前还没有人能从这么远把球踢进去。
赛事永远也没有尽头,就像比分总会一次比一次更高或更悬殊,最终成为人们消暑闲谈的佳品。
姜旦在这里成为了当之无愧的英雄。因为在这个场合里,集体的胜利可以成为他王冠上的明珠,人们会说是“大王的那队一直在获胜,从来没有输”,就不会关注姜旦本身在这场比赛中是不是挥的异常出色了。
姜姬坐在贵宾席上,也就是露台上,居高临下,能把整个赛场尽收眼底。
但她没有花太多时间去看比赛,蟠儿、龚獠、龚香,还有姜武都在她这一席上。姜武只管旁听,很少开口。龚獠则是在抱怨、愁。
“城外的人太多了!公主,你不能视而不见!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出乱子的!”龚獠急切道,“如果想让将军把他们带走就快带吧!不能再拖延了!”
姜姬装起了傻:“我记得才十万人,后来不是还跑了一些吗?然后又有一些被杀了,外面的人应该不怎么多啊。”
龚獠不会把公主当小白兔,虽然他不知道公主在搞什么,但公主不该把他当傻子!
要知道现在外面的合陵兵不是死了就是被姜武拿在手里了,他的大夫之位可还在天上飞着呢!公主说新年时让大王带他出来亮相,又吉利又合适,就差说黄道吉日了,这离新年还有三个月呢!
“公主是想把乐城不喜欢的人都除尽吗?”这话说完,龚獠应声落泪,还挺好看。
姜武侧目,又把脸扭开了,因为他看到姜姬在欣赏,而龚獠看到她的神情后还哭得更用力了。
……他永远都理解不了这群人。
姜姬现姜武想起身,直接一只脚踩在他的衣摆上。
龚獠哭到一半看到这一幕,哭声停了一下接着哭。
龚香正“专注”的看下面的比赛。
姜武伸出去的手顿了顿,他想把姜姬的脚拿开,可伸到一半注意到龚獠、龚香都在看他的手就又停下了。
在外面碰她的脚好像不太好。
蟠儿笑了一下,上前替姜武添茶,添完也没走,他坐在姜武的衣摆上了。这一下除非姜武把衣服脱了,不然走不了。
姜武:“……”
蟠儿温柔的对龚獠说:“大夫不要再哭了,公主只是不懂,你多给公主说一说你的难处啊。”
公主怎么会不懂!
龚獠总觉得公主要用城外的流民干一件大事,只是他还想不出除了把这些人给姜武之外,公主还想干什么?
不是说他不担心姜武收拢流民后他的军队人数会增加到一个可怕的数字,但养二十万流民和养二十万兵是两回事,前者可能不需要花什么精力,后者你至少要给他们每人一把武器,哪怕不是刀剑,好歹有一柄长矛或□□。
这个开销就不是小数字。
而且兵是要练的,在哪里练?怎么练?虽然没有明确的数字,但龚獠猜姜武目前手中已经有近二十万人了,一旦他再收下这些流民,四十万人,他养得起吗?
或者说,公主养得起吗?
考虑到这一点,所以龚獠——包括乐城其他关注这件事的人都不怎么担心姜武手中的兵,再扩一次军,姜武,或者说姜氏自己就会被拖垮了,他们不敢这么做。如果姜武真贪心到把人都拉到自己的军队中,那只要等着看他把自己累死就行了。
除此之外,这些人还有什么用?
姜姬早就现龚獠,包括龚香都觉得百姓太多了不是一件好事,他们甚至希望百姓的人口不要增长太快,少一点更好。
倒不是说他们愚蠢。
因为鲁国消耗不了这么多的人口,而且人口的增长在没有消耗的时候会是一个可怕的速度。龚香就曾经给她打了个比方,为了提醒她人口过多的坏处,他形容百姓们如果有太多的粮食来养活自己,他们就会不节制的生孩子,像兔子,像老鼠,但他们生孩子的速度会比地里种出粮食的速度要快得多,孩子落地就要吃饭,他们一年生一个,十年就是十个,而地里的粮食却不会一年长一倍,十年长十倍,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们把自己都饿死了。
鲁国并不是产粮大国,甚至他们现在吃的粮食也有相当一部分是从外面买回来的,比如姜姬吃的食物大半都是郑国产,她吃的禽畜则有赵国的、有魏国的、有晋国的,各国都有。
“公主,你现在看不出来,但再过一个月,鲁国就会迎来冬天,到时外面这些人怎么办?他们没有衣食,早晚会在城外冻饿而死,到时拾捡尸都没有足够的人手。”龚獠叹道,“为了他们好,还是应该尽快把人给赶回去。”
让百姓回原籍是应对这件事最好的办法,也是最省事的。至于这些人会不会死在回乡的路上,回去后面对残破的家乡同样没有衣食又怎么过冬,那就不是他们的问题了。
至少不是乐城的问题。
“赶回去他们也一样会死。”姜姬说。
“那可未必。”龚獠严肃道,“这些人回到家乡后,自然有他们那里的太守管他们,好歹也会给他们一些粮食好让他们过冬。乐城可没有这么多的粮食。”他先把这条路给掐了。
不料,公主接着他的话头说:“那现在就告诉那些城,今年的税赋可以以粮抵钱。”
龚獠一愣,旋即反应过来!
“不……”他的话没说完就感觉到龚香在后面狠狠的掐了他一下。
“好。”龚香道。
姜武看着这一幕,总觉得有点什么。
等龚獠和龚香走了,他问姜姬:“你让他们送粮来,万一他们送的是坏粮怎么办?”但话音未落,他就自己想通了,“你想再给那些城添几个罪?”
姜姬翻了个白眼,“怎么是我添的?他们不送坏粮不就行了?送好粮给大王才是应该的吧。”
蟠儿退了出去,姜武坐到姜姬面前,他现在已经渐渐能看懂姜姬的用意了,“你还想继续收拾那些人?会不会太急了?”
姜姬摇头,“现在姜旦的名声正好,他现在还被大家同情,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一个被权臣欺压的大王,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敢冒头的。”
欺负一个没用的大王是很爽,但没人敢光明正大的欺负,都是暗中欺负的,表面上还要给自己扯一个忠臣的大旗。
但如果人人都知道大王被欺负了呢?
樊城就是前车之鉴。
如果再有别的城池赴了樊城的后尘呢?
大王心善,为了养活城外的流民特意把今年的税赋都换成了米粮,但那些黑心的、心里没有大王的城主太守竟然敢把霉粮做为税赋送给大王!
龚獠在车中听到龚香给他如此这般的设想了一番后,目瞪口呆。
“想像一下,如果事情这样生了怎么办?”龚香笑着问他。
“……什么怎么办?”龚獠打了个寒战。
这些城会成为众矢之的,没有造-反计划的还是赶紧送上门向大王(公主)认错吧。
两人都没有讨论过那些城池送上好粮的可能。可能会有人送上的是好粮,但他们送不送好粮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粮食到了乐城后,打开时,是什么样子。
公主想要什么结果,粮包打开后就会是她要的。
而且,他们都不会小看那些人的贪婪和短视。言明是给流民吃的,大王又刚被龚氏和顾氏逼到无能为力的地步,能有三成能老老实实送好粮过来就算他们眼瞎。
龚獠决定不去管那些城的死活了,反正合陵一定会送好粮来就是了,他还要亲眼看着粮包打开,无论如何不能让这盆污水淋到合陵头上。
他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的说:“郑国的事,怎么解决?”
对于这个将要嫁过来的郑姬,乐城已经有人开始给她写歌了,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貌美无双,品性高贵。
这些人还不知道他们夸上天的是个刚一岁的孩子。
公主在有意识的放纵他们宣扬郑姬,好像鲁国下一刻就要跟郑国结亲了。
龚香笑道:“这件事是赵国和郑国的事,我们站岸上看看就行了,别的不必多做。”现阶段有这些流言就够了,何况公主还让商人专往外面洒流言,郑、魏、晋应该都可以听到这个消息,赵国那边有消息也只是时间问题。
“等赵国有反应了,我们再看看下一步怎么做。”龚香说。
龚獠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问龚香:“……就没什么我能做的吗?”
好歹有点事让他挥一下,让公主能喜欢他的。
龚香沉思片刻,“要不然,你明天去给公主弹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