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刚过完, 大王就挨了打, 不能坐,不能躺。
人人都知道了。
但因为什么却没人敢提。只知道太子跟大王一起挨了打, 打人的却是公主。
既然是秘密,不出两天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这一次没有姜姬的操纵,她却意外得了一个很好的名声。长姐教弟,这是天经地义的。而且她教的对, 教得好, 除了她之外,满殿大夫有谁能扒了大王和太子的裤子打屁股?她能这么做不正说明她虽然爱财, 虽然好色,但却懂道理,知进退,是个很称职的姜氏公主吗?
很快乐城关于她的形象又来了一次更新, 人人都又想起姜元时期, 她是如何如何受宠,如何如何放肆——但她从没犯过要被打屁股的错。
于是……
公主虽然性情不够好, 但人很聪明啊!
公主慧而黠!
还有已为人父母的世家感叹, 公主就是那种聪明但不学好的孩子, 她天天犯错, 但从不会被抓住, 让你想罚都没理由罚。
这样的公主才能在先王被蒋、龚欺压的时候护住太子远走。
一个总做蠢事的坏人会让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但一个聪明的坏人却会让人可惜, 甚至会生出佩服之意。
一旦觉得她心底正直,那一点小瑕疵就更不值一提了。
姜姬哭笑不得。她千方百计换来一个虽然好色贪财却很蠢的形象,没过几年就自然而然的变成了虽然好色贪财却心怀正义的正面形象。
这是成长,好像她在一夜之间就从不懂事的孩子变成了懂事的。
而姜旦也“懂事”了。他回去后就大方的把姜扬碰过的女人都赐给了他,一件本来会成为丑闻的事现在变成了对姜旦的赞颂,想想看,一个大王赐下他的爱宠,这是多大的荣耀?这不更加说明大王是个善良好心又大方的人吗?
“男人都是如此。”龚香含着笑意说,“以前我就常常把我的侍婢送人,也曾送过妾,人心如此。”
女人与权势不可相让,一旦让了,那不是他心胸宽广,就是他极为看重此人。一般祭出这种手段都能有很好的效果。
手段不是看它是不是高深,而是看他是不是有用。
姜旦刷了一遍人气之后,关于他的形象也渐渐清晰起来。有些拙钝,但为人朴实、真心待人。
这个形象对姜旦很有好处,现在他偶尔说出一两句少见识的话也没什么人嘲笑了,毕竟大王是笨了一点,但大王心好!你嘲笑这么一个人,说明你是小人!
坏处也有。
刘氏兄弟等人开始试探着向姜旦要官了。他们的做法也算高明,就是先向姜旦力陈目前国中的种种问题,似乎鲁国下一步就要亡国了,然后再提出建议,好像听了他们的建议鲁国就有救了,最后再正大光明的向姜旦自荐。
姜姬却并不打算让这些人当官。目前莲花台的生态很平衡。
姜氏这里,她在幕后操纵,姜旦在台前言。
朝中,龚獠一家独大。这是一个很稳定的三角。她选拔刘氏等人,不是现在就来分龚獠的权。
一旦这些年轻人真当了官,他们要么在朝中跟龚獠相争,要么就投到龚獠门下,当他的走狗。
这两种结果都很糟。
但如果他们当不成官,他们就永远不可能成为龚獠的人,那他们也就只剩一个选择:继续当姜旦的应声虫,却没办法反制姜旦。
他们就像大喇叭,替姜旦在鲁国声。她要他们一直不停的响,而不是沉下心来去学着当官或学着做事。
真正能做事的人已经被她摘出去了。
姜姬这次没有让姜智传话,而是把姜旦叫到摘星楼来,一点一滴的把事情分析给他听,让他懂得其中的缘故。
虽然是简化版的,姜旦也听懂了:“姐姐是说如果我给了他们官位,他们就不会再像现在这么听我的,除非我继续给他们更大的官。为了让他们继续听我的,我才不能给他们官当。”
他点点头,懂了。虽然仍然还是不懂这些人为什么要当官,而他又为什么需要他们听他的,但因果顺序他明白了。
……虽然他觉得这些人很烦,巴不得他们不再来找他,但他不敢告诉姐姐。
姜姬又教他怎么拒绝那些人,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们心怀怨恨,还要继续为他效力。
姜旦听了一肚子他一窍不通的话回去了。
他回到北奉宫后,往下一坐,屁股就是一疼。姜智看他弹起来,连忙给他加了个垫子,“大王慢慢坐。”
姜旦招手让姜智与姜仁都过来,带着一丝难言的窃喜:“我告诉你们……姐姐今天跟我说了好多话!”而且,姐姐一点都没有生他的气!他不懂,她就更温柔的告诉他,一遍遍重复的解释给他听。
“虽然孤还是不懂,但孤知道,姐姐是向着我的,姐姐对我好。”话音未落,姜旦突然感到眼眶中有热潮涌出,他埋在姜智的脖颈间,压低声呜咽:“姐姐真的……真的对我好!”
不管姜智与姜仁说再多遍,他一直没有真实感。诚然,他成了大王,人人都说当大王好,谁知他有多害怕?
他住在这么大、这么深的宫殿里,却除了姜仁与姜智一个人都不敢信。
他是大王,却不如那些每天凑成一群嘻笑的宫女或侍人开心快乐。
至少他们有很多同伴,他却只有两个。
但那次跟太子一起被姐姐责打时,他就隐约感觉到了……姐姐确实更重视他。
姐姐看他的眼睛明明冒着怒火,他本该害怕,他也确实害怕。但当姐姐责打太子时,他在一旁看着,却看到姐姐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她手下打着,一下下力道不重,却像打鼓点一样,不慢,不快。
姐姐当时的表情,让他突然明白姜智一再说的姐姐看重他是什么意思。
因为比起他,姐姐就半点没有把太子放在心上。
他注意到姐姐对其他人也是一样,偶尔会笑,但他从没见过姐姐怒。
姐姐却会为他怒。
等他回来后,姜智又给他解释了一遍,他才明白他身边的人、物,都是只属于他的,别人都不能碰,这是对大王的敬畏。
“可……是孤给太子的。”他不明白的说。
姜智说:“对,大王可以给他,但他不能要。”
“孤给太子,太子也不能要?”姜旦好像有一点明白了。
太子本来不该要,可他要了,这就是他的不敬之处。
而他本来也不该跟人分享。
姜智说:“大王可以赏赐给太子。”是赏赐,而不是分享。
姜旦明白了,除非是他赏赐下去,不然谁都不能沾染他的东西。什么是他的东西呢?
整个鲁国。
这是由皇帝赐给他的,则姜氏子孙世代享有的,连皇帝都不能收回的,独属于姜氏,也就是如今的他的土地与财富。
姜智说完之后,深深的夜色已经浸润了整个北奉宫。
姜仁守在殿门口。
“大王,那你觉得,公主是碰了您的东西吗?”姜智轻声问。
在空寂的殿内,这句话像烟雾一样,落到空中就散开了,消失无踪。
姜旦愣了一下,理所当然的摇头,“你怎么能这么说?是姐姐给了我这一切!”
他能当大王是姐姐给的,怎么能反过来说是姐姐碰了他的东西呢?这不就颠倒了吗?
“阿智,你说错了。”姜旦小声纠正姜智。
姜智深深的看着姜旦,轻声说:“大王,你要永远都这么想!”
姜旦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如果……如果有朝一日,姐姐不想让他当大王了,他一定立刻退位!
姐姐想让谁当就让谁当。
这样,姐姐也不会像对先王那样对他了吧?
又过了两天,北奉宫生了一场谈话,大王对他信任的人剖开心腹,坦然直言。
暮色四合,刘氏兄弟等人慢吞吞的从北奉宫出来,离开莲花台。
刘竹一直在不停的想着大王的话,这让他连走路都有点顾不上了。
刘箐跟在他旁边,“……大王说的是真的吗?”
“不知道。”刘竹摇头,“……可能是有人教大王这么说的。”
刘箐说:“但也可能是大王的真心话。”
“对。”刘竹说。
所以才让他们听了大王的话后,既有些可惜,但细品之后,却又忍不住兴奋起来。
龚獠在屋里听人回禀完,遣人下去,独自一人把刚才从下人嘴里听到的话再原样一句句慢慢道来:“……如今的官场仍然不是孤与诸位的天下,诸位都是孤的良师益友,孤希望诸位能长长久久的陪着孤。还请诸位稍待些时日。”
乐城的一座小院,昏暗的室内坐着两个人。
羊峰在年惜金面前踱步,“……诸位年纪轻,如今孤身单力薄,放诸位出去也不能骤然委以重任,只能让诸位慢慢苦熬资历。可诸位的才学如果把日月都荒废在与那些庸官、牍吏打交道上头又是何等的可惜?”
年惜金半闭着眼睛,接着往下道:“诸位在孤身边就是孤的亲友,既是友人,当可大议论!孤闭目塞耳,如瞎子聋子一般,怎可少了诸位的扶持?孤请诸位留在孤的身边,使孤不至于继续当一个瞎子、聋子。”
金潞宫中,龚香对姜姬道:“虽然有些刻意,但也不失为肺腑之言。应付那些人就够了。”
“只要暂时能安抚住他们就可以。”她道,“看那些人是怎么反应的吧。”
大概可能分三类。
有认为姜旦是骗人的,从此心灰意懒或转身离开另投他门。
有认为姜旦是真心的,衡量之后愿意或不愿意留下的一种。
最后一种是认为姜旦还是骗人的,但愿意留下,并借着姜旦的话趁势而起的。
龚香道:“第一种人和第三种人都可用,只有第二种人没什么用处。”
第一种可以为间,不管本人想不想当间人,都可以当间人用。
第三种可以当刀,杀人除奸会很好用。
第二种就无味了。
姜姬笑道:“第二种可以填位子嘛。”一个位子,想不出暂时放什么人合适,就先放这么一个下去,好歹算是已方阵营的人,这样也免得别人先占去了。
龚香笑起来:“人尽其用,公主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