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始先认出了蟠儿!在那一夜他虽然只看了蟠儿一眼, 而当时他打扮的像个流民, 但那天晚上生的事,突然出现的人, 又似公主的旧识,不但杀了蒋彪,还带走了那把至关重要的剑……他早在心里描摹了不知多少遍,一刻都不敢忘。
所以,虽然这回这个人的样子跟上一次完全不同, 他还是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杨云海求见姜姬, 很直白,他就是打算给公主送个人——送个男宠。
这个雅逸公子不是本地人, 身边就带着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仆人,他拿许商的身家性命一威胁,将他留下几年,只怕他家人都未必能知道再找上门来。何况就是找来了, 这辽城还不是他说了算?只要他说没见到, 或者寻一两具尸体交过去也是轻而易举。
不过他也知道公主身边的人未必会欢迎这么一个人在公主身边和他们争宠。
所以卫始在扫了雅逸公子一眼后就摇头说,“公主此时不见人。”
卫始认出蟠儿也没打算这么简单就把人领到公主面前。
杨云海很有耐心, 他有把握公主见到雅逸公子后绝对会动心。这样的男子, 别说辽城, 只怕乐城都未必有这般俊秀的公子。
他道:“那某就等一等。”
他就不信这侍人敢让他久等。
卫始冷哼一声, 甩袖进去了。
“公主, 有人来了。”
卫始匆匆过来, 还把人都赶走, 说了这句话。
“什么人?”姜姬也迅速紧张起来。
卫始不知该怎么说——那夜之后,公主再也没有提起那一晚的事,他当然也不会提,更何况是在公主面前提。
“……负剑之人。”他道。
姜姬立刻懂了。
蟠儿……来了吗?
她的心情很复杂。如果说有什么人是她对不起的,曾万分后悔的,陶氏、姜粟还有蟠儿。
陶氏和姜粟都是她明明料到了,却因为力有不逮而失去的人。
蟠儿,却是明明可以避免他的死,却眼睁睁把他给送了过去。
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都骗自己他只是失踪了,因为没有尸体啊,没有人说他死了啊……可心里清楚,他不可能活下来。
那一晚,蟠儿突然冒出来,还杀了蒋彪。她事后既想相信又不敢相信。
蟠儿活着。
他为什么不回来?
他不回来是对的,她都自身难保,又何必再拖别人下苦海?
可他现在又为什么回来了?
他看起来受了很多苦……这几年,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其实只看那一晚他的打扮,她就知道蟠儿过的是什么日子,乞丐、流民、野人,没有姓名户籍,没有家族,他又不能种地经商,如果还要隐名瞒姓,那就只能做乞丐,四处流浪,朝不保夕。
她曾想过,如果陶氏和姜粟还活着,那她一定会立刻把她们送出乐城,送得离姜元远远的,不必告诉她们实情,不必征得她们的同意。现在姜武那里已经可以收留她们了,再过一段时间,辽城说不定也可以藏人了。
蟠儿……
卫始现公主温柔的笑了。
姜姬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说:“让他们进来吧。”
杨云海自得的从沧海楼里出来,刚才他看得一清二楚,公主身边的侍人都如临大敌,而公主呢?自从见了雅逸公子之后,脸上就带着笑,温柔似水,一双眼睛一直挂在他身上,看都不看别人。
只要有这个男人在,公主绝不肯离开辽城。
因为只在这里,他们才能长相厮守。回到乐城,雅逸公子长得再好,也不可能娶到公主的。
阿布三人等在沧海楼的台阶下,半天,见杨大将军出来了,又半天,来了个脸上带笑,皮笑肉不笑的,下巴上特别干净的男人把他们带走了,带到后面的一排一看就是灶间的地方,让他们脱衣服。
阿布:“……”
好吧,就地脱衣也不是第一回,一般进一些比较那什么的城,城门卫想难为人就会让人就地脱衣,理由是要检查身上有没有生毒疮。
三人一会儿就全光了,香奴——也就是龙涎,穿上衣服时还不怎么显,一脱了以后,玉般的身体就露出来了。
那个下巴不找胡子的男人就嘿嘿笑,拉着他进去了。
阿布的眼睛都瞪直了。
黄老拐了他一下,没好气道:“把你的眼睛收一收,小心给你戳瞎了。”
阿布小声问:“不是……这不是大哥旧主的地盘吗?”那不该是个好人吗?
黄老叹气,这时屋里恰好传来刚才那个男人的嘻笑声,黄老苍桑道:“天下的大人,都是一样的……”话音未落,龙涎出来了。
黄老:“……”
阿布:“……”好快!
龙涎一出来先来拉黄老,还对阿布说:“你等一等啊。”
阿布好奇了,伸长脖子往里张望:“……里面干嘛呢?”那个不长胡子的男人正好出来,看到他,勾手指:“过来啊。”
阿布一个激灵,把头埋低了。
男人又嘿嘿嘿笑。
那边,龙涎已经把黄老拉进去了,阿布凝神细听,黄老一进去先出一声惊喜的惊呼,然后又出一声不高兴的惊呼,还连声说:“不不不……”接着就被拖到最里面去了。
半个时辰后,黄老换了一身新衣,披着没剩几根的头,蒸得白里透红的出来了。
阿布大悟:“哦,原来是洗澡啊!”
黄老嘿嘿笑,对着一直守在门口的没胡子男人做了一揖,没胡子男人也还了一礼,指着隔壁道:“有饭有水,老丈进去用吧。”
黄老就进去了,阿布忍不住了,知道龙涎先让黄老洗肯定是因为热水会变凉,而刚才这个男的先把龙涎拉进去——肯定是因为他干净!一看,龙涎就比他和黄老两人要干净得多。
那一锅水,是他们三个人用,肯定不会洗一个人换一锅水。
阿布怕再等下去水会变得更凉,往里招呼一声:“二哥,我进来了!”
龙涎在里面喊:“进来吧。”
龙涎迫不及待的进去了!啊呀,过年才能烧水洗一回澡啊!
最里面有一个大桶,里面的水已经浑了,还冒着热气。阿布直接就往水里蹦,龙涎正在另一边蹲着梳头,他也洗完了,看到阿布跳进水里,就过来按住他的头说:“解头,头也要洗的。”
阿布舒服的让龙涎帮他,一边道:“头都锈了,解得开吗?”
谁知龙涎扒着他的头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对他说:“阿布,你的头……要剃。”
阿布一下子就要起来,不料不知何时,那个不长胡子的男人已经进来了!闻言就上来按住他说,“我就知道你小子要剃!”他本来以为那个老头身上也有虱子,没想到老头挺干净的。
阿布就被按住手脚,被龙涎剃了个精光——连下面的毛都剃了。
他捂住鸡-鸡一脸悲愤:“为什么这里的毛也要剃?”
不长胡子的男人嫌弃道:“晚上睡觉都是一张床,你身上的跑到别人身上怎么办?”
同样也洗得浑身通红的阿布到了吃饭的地方,现最好吃的肉粥已经被黄老喝完了,就给他们剩下了大饼和咸菜。
不是说饼不好吃,磨得细细的面,蒸得软呼呼的,里面好像还抹了油和盐,香呢!
咸菜也很脆,听说是用油拌的,还放在火上炒过,香得很!但肉粥啊……他从来没喝过,来了就只看到一只陶瓮,里面一点汁都没了,黄老拿着蒸饼全沾光了!
阿布抱着陶瓮闻香,好香好香。等他闻够,现蒸饼也只剩下三块了。
黄老还在吃!
阿布立刻把这三块饼抢在手里,再一看,龙涎不见了。
黄老道:“快吃吧,龙涎已经被领走了。估计不跟咱们一块吃。”
阿布一边往嘴里塞饼一边问:“为什么啊?”
黄老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再比划一下自己的脸:“就你我这样的,丑,只能在这里吃。”
阿布愣了,摸了下自己的脸,再看黄老的脸,点头:“也对。”
“对屁啊!”黄老照他头上扇了一巴掌,气都不打一处来。
龙涎跟在后面走进去的时候,不自觉的就想起了蒋府。他放轻呼吸,脚下一点声音都不敢出来,头低低的。
“别担心。”那个人说,还对他笑了一下,“公主是个很好的人。”
是啊……公主是很好……
他还记得蟠大兄一直记着公主,他就也向往着公主,希望能有一个公主这样的主人,可是……现在他觉得就这样,他们一家四人生活得也很好,为什么一定要回来找公主呢?
但是,大家都愿意来,他也就愿意了。反正,他会一直跟着蟠大兄,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渐渐的听到了一个笑声,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只是轻轻几声,那个男人就非常惊讶了。
公主从未笑过。
卫开在心里想。他跟着公主已经快三年了,公主从来没笑过。或许有微笑,却从来不曾笑出声。
“原来……”姜姬听说蟠儿在乐城散布流言,让大家以为蒋彪之事是姜元干的,结果龚香、冯瑄、蒋龙三人联合起来,对抗蒋伟与蒋珍,而且,蒋龙竟然真的在龚香和冯瑄的支持下,得到了樊城!
蒋家对此是默认的。
这样一来,乐城的形势就更古怪了。
如果龚香和冯瑄知道是蒋龙“杀”的蒋彪……
啊呀,她真是心里都痒痒了!好想立刻把这个消息送给龚香和冯瑄啊!
不过,这种好用的消息。多藏几年,效果更好。
她按捺下来,一眼看到卫开一脸警惕的瞪着蟠儿,身后带着一个人走进来。
她就又想笑了。
杨云海的话说得太露骨了,就差直接说蟠儿是送来给她暖-床的了。但也接近了。他刚才在这里吟了好几情歌,比着蟠儿说君子如玉,暗示她可以放心“追求”,又明里暗里的威胁蟠儿,要他接受“好意”。
于是,卫始他们对蟠儿就有点警觉了。她也不好解释蟠儿的来历,这一说话就长了,沦海楼到底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日久见人心。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龙涎跪下道:“小人名为龙涎。”
“龙涎,那你就和蟠儿一起吧。”她道,问蟠儿:“是不是还有一位黄老和他的养子?”
蟠儿点头道:“当时我也是多亏了黄老才能得救。”
姜姬站起来道:“那我要好好谢谢他。”
蟠儿吓了一跳,连忙说:“公主不可!”
卫开不明白前因后果,但也要拦:“公主,那个老丈已经在用饭了。”
姜姬这才坐下,此时确实不是道谢的好时机,但不谢谢黄老,她良心不安,左思右想,对蟠儿说:“你回去先代我谢一谢黄老,明日等他休息好了,再请他到这里来,我亲自谢他。”
蟠儿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他突然回来,公主身边的人对他不熟悉,他还需要先争取他们的信任,才能重回公主身边。不然一回来就随侍公主,只怕他们会生出不被公主信任之感。
他道:“那我就等公主的召唤。”
姜姬就知道他会懂,笑道:“先放你休息几天,不过明天早上,你一早就要过来。”
既然杨云海想看她为美色所迷,那她就要迷给他看。不然雅逸公子就没有继续留在沧海楼的理由了。
杨云海会直接杀了这个见过公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