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屠豚满身大汗的悄悄去找姜礼, 说想见公主。
这两年摘星楼的役者变得更多了,但还是最早被冯瑄送来的那六个人最忠心。姜姬有过年钱的习惯, 一开始是给姜礼他们压岁钱,后来就展到屠豚他们也有,用一块红布包着。但屠豚他们却很少能直接见到姜姬,就连把饭菜送到楼上这样的事,都是由姜礼他们做的。
姜礼点点头, “那我明天去跟公主说。”
屠豚小声说:“现在。”
姜礼不明白, 问屠豚到底是什么事,屠豚不肯说, 但一定要他这就去叫醒公主。
“你去还是不去?”他凶恶的问。
姜礼心中不安,更不肯去了,他偷偷掐醒了睡在他身边的姜勇。
屠豚立刻现了,正在这时, 姜智坐起来说:“屠大叔, 你不说,我们是绝不会让你走近公主一步的。”他站到窗前, 一边时刻看着窗外, 一边说:“阿义、阿温、阿良就在楼上陪着公主, 一旦我在楼下喊一声, 楼上的挡板立刻就会放下来, 你纵有飞天之能也伤不了公主分毫!”
摘星楼的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楼梯上有一块挡板, 平时像墙壁一样丝毫看不出来, 但必要时可以放下来,只要挡板落下,楼梯会立刻散架,从一楼就上不去了,只能从楼外往上爬。但二楼有水闸,将水闸放开,水将从二楼沿墙壁泄出,想爬上去难上加难。
屠豚沉默半晌,说:“我们抓了一个人,他知道一件事,我一定要亲口告诉公主。”他看了眼天色,说:“公主问过后也不能放他回去,只能杀了。杀了后我要趁着早上夜香的人出去之时把他带到城外扔了。”
姜礼还在愣,姜智立刻逼问:“你有几分把握他说的是真的?”
屠豚挑眉:“十成!”
姜智站起来说:“我这就去为你叫醒公主,你立刻把这人带上来!要小心,不要惊动了那些侍女。”
屠豚道:“如果不是要等那些女的睡着,我何苦等到现在?”不过夜里抓人也方便就是了。
姜智上楼时的脚步声就惊醒了姜姬,她轻声把睡在她床边的姜温叫起来,小声说:“叫阿良从后面下去。”如果这上来的是歹人,姜良要出去报信。
姜温点点头,把姜良推醒,怕他惊叫出声,捂住他的嘴。姜良认出是姜温后,点了点头,姜温把他领到役者上下的绳梯前,放下绳梯,让他悄悄下去。
另一边,姜智已经上来了,他站在楼梯口小声喊:“阿温,阿义。”
“我在。”姜义蹲在楼梯口,他藏在阴影里,如果上来的不是姜智,或者姜智有野心,他就会手中的长棍把他打下去。
楼上昏暗,姜智有些看不清楚,他小声说:“屠豚抓了个人,有事要告诉公主,他想见公主。”
这时床榻那里传来声音,“让他上来。”
姜智这才知道公主已经醒了,忙道:“是。”
少顷,屠豚提着一个像包袱一样的东西上来,姜温点了一盏灯,放到这个“包袱”前,灯照亮了这个人的脸,他的眼睛上蒙上块黑布,正在瑟瑟抖。
姜姬隐在黑暗中,屠豚说:“这人是金潞宫的人,他说在役者的屋里藏了一个女人,藏了三年,这个女人最近肚子变大了。”
虽然屠豚他们这些役者不知道公主到底在做什么,他们也没有机会和公主见面、交谈,但他们知道,公主想得到宫中所有的消息,越是神秘的,她越想知道。
所以,这个役者来参加鼎食时,在摘星楼的役者中吹牛说出了这个消息后,屠豚他们就决定要把他给抓过来逼问清楚了。为了不惊动别人,他们还特意放他回去,在晚上,偷偷用宫女的香帕把他给勾引出来后,蒙住眼绑到了摘星楼。
姜姬倒抽一口冷气!
屠豚抓住这个人的头把他提起来,用一把尖刀插在他的腰肋间,说:“说,说了就不杀你。”
这个人哆嗦着说:“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和我们住在一起,她睡在草垫上……她、她还侍候大王!只要大王和蒋夫人在一起,她就过去、就过去……我们都说,大王是在跟她睡,不是在跟蒋夫人睡……她现在肚子变大了,大了……”
姜姬捂住嘴,牙齿格格响。她现在整个脑袋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念头,她紧紧的抓住!
——姜元要有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他瞒着所有人!让那个女人住在役者的屋里,什么也不给她。但她却有了孩子!
不对……蒋茉娘为什么不说?她是蒋家人,她为什么不说?难道她不知道?不对……
她轻轻对姜温伏耳:“问他,几年了。”
姜温走到屠豚身边伏耳说:“这个女人躲在役者那里几年了?”
屠豚把尖刀往里插了一下,血吡出来。那个人打了个嗝,整个人都挺直了,像在躲避那刀,徒劳无功的躲避步步逼近的杀机。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在你们屋里住了几年?”屠豚问。
“三、三年!三年了!”
姜姬匆匆挥手,让屠豚带着那人走,她需要想想……需要想想……
“公主。”姜温走到她身边坐下,虽然担忧,想安慰公主,却不敢碰她一下。“公主,我们可以想办法……”
能想什么办法?
姜元把这个女人藏在役者的房间里,但除此之外,他肯定还有别的手段在保护这个女人!所以她不能贸然出手,一旦出手,一定要保证这个孩子不能再成为姜旦的威胁!
如果这个女人把孩子生下来……如果是个男孩,那姜旦怎么办?他立刻就会死!姜元不会让他再活着,可能他还会用姜旦的死去除掉蒋后。
各种念头塞在她的脑子里,她勉强自己一点点把它们抽离出来。
期待这个孩子的人都有谁?
姜元。
冯瑄他们呢?
冯瑄和龚香一定会高兴的。她去过金潞宫多次,能看得出来冯瑄与龚香都在忍耐姜元,如果有这样一个孩子出现,他们肯定会如获至宝。
蒋家……
蒋后会成为她的帮手吗?
毕竟这个孩子应该会妨碍蒋后吧?她手上有姜旦,她还有蒋茉娘,她应该是一直期待蒋茉娘能生下姜元的儿子的。
但有一件事说不通……蒋茉娘为什么要替姜元隐瞒呢?三年,她不可能不知情。
——那就是,蒋后也愿意要这个孩子。
如果把这个孩子算成是蒋茉娘生的呢?
可是为什么不让蒋茉娘生?而要一个被藏在役者屋里,不知底细的女人生呢?难道是蒋家看不起姜元?
姜姬摇摇头,这还是说不通。
跳过这个,换个方向想:谁会和她一样不想要这个孩子呢?
姜旦。
——不行,不能把他牵扯进来。
除了姜旦之外,还有谁呢?
不过姜元把她藏起来,肯定是有人会威胁到她。
——要不要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看看谁会跳出来?
不,这样会打草惊蛇。一旦被人现,就意味着保护这个女人的人会变多,她再想做手脚就难了。
一丝隐约的东西在她的胸口骚动,那是良知。良知在提醒她,她正在盘算着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她对她没有威胁,她也没有伤害过她,可她正在想方设法的害她。
“公主?”姜良回来了,看到公主坐在床上,浑身僵硬的,隐隐颤。
姜姬低头,看到姜良担心她的眼睛。
——她这么丑陋,怎么配得上这样的关心呢?
“我没事。”她站起来,姜良和姜温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连忙跟在她身后。
姜姬推开窗户,窗外的天空,黑夜正在离开,黎明到来,天边泛白,一丝光线慢慢从地平线上透出来,在那一边的天空下,还能看到白云和在云间飞翔的鸟。
这些美景已经不能令她感动了,就像她的心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
不管世间多美,都跟她无关。它们帮不了她分毫。
“那个人呢?”她突然想起那个告诉她这件事的从。
姜温说:“屠豚把他带走了。”
带走了。
是杀了吧?
也好,省得她开口。
其实这跟她开口又有什么分别?难道她能假装不知道她身边的人为了她杀了多少人吗?
——对,现在还有什么好装的?一个女人而已,难道因为她是女人,她就不杀了吗?
——何必纠结那么多前因后果?
“阿温。”她说。
姜温连忙道:“公主,阿温在。”
“你去摘星宫,在那里等着,等吴月来了以后,你跟他走,无论如何,也要把将军叫回来。让他一定要回来。”她说,“就说,米儿有事,求他帮忙。”
姜温听到这句话,突然从心底泛起寒意。他望着公主,觉得公主的神情说不出的奇怪。
“阿温这就去。”他说。
姜姬坐下来,靠在栏杆上,看着天慢慢由黑变白,黑夜像被水冲淡的墨汁一样,淡而无味的被白色给驱走了。
“开鼎食。”她转头对姜良说,“把乐器都拿出来,摆在一楼的鼎食旁边,告诉他们,今天起,这些乐器就任人弹奏。”
姜良问:“那承华宫的侍女们来了以后,要不要让她们也去弹。”
“如果她们想去弹就去,顺其自然。”姜姬说,“不能显得刻意是为她们准备的。”
姜良点头。
还有……
“叫屠豚来。”
屠豚跪在她面前。
“靠近些。”她说。
屠豚靠近,有些紧张。
“你做的很好。想要什么?”她问。
屠豚一开始摇头,后来又试探的说:“公主如果喜欢这个消息,能不能给我一些钱?”
姜姬让姜礼去取了一块金饼,屠豚的眼睛都亮了!她把这块金饼递给他,小声说:“让鬼殿的役者知道金潞宫多了一个女人的事,还有,那个女人的肚子变大了。”
——冯乔,你知道以后会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