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休沐的日子里,肖博来了贾家。
他先是在道德坊里转悠了一圈,看看田地,问问农户。
贾平安带着杜贺出来,就看到他蹲在那里,和一个农户在说话。边上农户的孩子在玩泥巴,随手一团泥巴扔了他脸上。农户大怒,肖博反而笑着摇头,然后就看到了贾平安。
“上次你说那倭国学生有可取之处,能散播大唐威仪于海外,让老夫放他一马,老夫想这话也对。可你贾参军手段高超,老夫事后一琢磨,却觉着不对……”
“何处不对?”贾平安微笑问道。
肖博看了他一眼,“你贾平安去了叠州,用吐谷浑叛军的尸骸筑京观,消息传回长安,有人惊诧莫名。随后你去了单于都护府,二桃杀三士,引得突厥人自相残杀,筑京观镇压叛军,长安为之震撼,许多人都说你少年杀人如麻,莫非乃是前世的煞气?更有人说你是扫把星下凡……”
“呵呵!”贾平安不觉得这有什么,但总是有人觉得筑京观太过狠辣了些,为之感到焦虑。
肖博笑了笑,“你这等人,若说为了大唐百姓而说项,老夫觉着没错。可你竟然为倭国人说好话,老夫觉着这便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果然,你挖了个坑,随后就埋了他们。小贾,国子监已经下了决断,驱逐倭国学生。”
此刻已经到了猪圈边上,宋不出出来迎接。
“老夫见过养豕的地方,臭烘烘的,人畜粪便混积,中人欲呕。你家这里却干干净净的,可见不凡。”
肖博临走前说道:“老夫上了奏疏,举荐你进国子监,先做司业,等老夫退了,自然让你做祭酒。大唐最年轻的祭酒,老夫期待备至。”
这个老东西!
贾平安对肖博的好感瞬间消失大半。
“郎君!大喜啊!”
杜贺不禁狂喜。
“若是进了国子监,那可是极为清贵。若是成了祭酒,贾家的出身就不同了。”
贾平安若是做了祭酒,贾家就是文化人出身了,再经历几代,好歹也能算是个小家族。
多少人家对此梦寐以求,可贾平安却只是淡然一笑。
晚些李勣派了李尧来。
“阿郎说肖博那边怕是有些不对劲。”
“某知晓。”
李尧放低了些声音,眼中有敬佩之色,“阿郎得了消息,肖博在和好友饮酒后说你乃大才,可手段太过凌厉,戾气太重,若是能在国子监消磨十载,定然能成国之栋梁。所以他上疏,恳请陛下把你弄到国子监去,说是要亲自熏陶你。”
贾平安莞尔,“肖博教书育人够了,但国子监乃是宁静之地,他不知外面虎狼遍地,若是宽宏,那便是送人头。”
李尧点头,“那人有些迂腐,阿郎担心你会和他争执。”
“陛下不会答应。”目前他在百骑混的不错,算是帝党的干将。但按照贾平安的计划,太该要冒头了。
一旦冒头,那便是蛰伏中沸腾,到那时会如何?
贾平安倍感期待!
倭国人走的那一日,贾平安骑马去看了看。
数十国子监的学生在城外设宴,众人折柳相送,饮酒作诗……
贾平安的出现让那些倭国人缩缩脖颈,但眼中那细微的仇恨却一闪而过。
“见过贾参军。”一个学生朗声道:“敢问贾参军,学问乃天下人之学问,倭人也是天下人,为何逐走他们?”
贾平安看了此人一眼,淡淡的道:“学问无界,人有界。你说学问乃天下人之学问,那某问你,大唐的刀枪可是天下人的刀枪?”
学生愕然,“学问如何能与刀枪比?”
“蠢!”这等学生盲目乐观,不敲打一番不会清醒,贾平安用马鞭指着他说道:“学问能换来秩序,能让天下大治,能让工匠打造出更厉害的兵器,能多收钱粮。
而这些,都将化为刀枪箭矢,化为大军,最终杀的是谁?倭人野蛮残忍,今日的教导就会变成明日的刀枪杀戮,谁都可学,倭人不可学!”
呯!
一个倭人摔掉了酒杯,大吼着冲出来。
贾平安看都没看他,继续说道:“你等在国子监就学,不能只看着书本学问,还得开阔眼界。去看看,去琢磨。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闭门造车不好。”
包东狞笑着拔刀。
呯!
他反转长刀,用刀脊拍了一下,倭人嘴巴张开,突出了几颗黄黑的牙齿。
包东策马过去,再抽了一下,倭人扑倒。
贾平安对这些学生微微颔,随后远去。
前方,一袭红裙的高阳在等候。
那些学生木然。
有人说道:“你等说贾参军心胸狭隘,可也没见他驱逐别的学生,就是倭人。”
“他莫非对倭人有什么误解?”
“误个屁!他说倭人野蛮残忍,意思就是说,倭人的眼中只有好处,没有情义。”
“不对,贾参军的意思……国与国之间并无情义。”
“可大唐和新罗呢?两边情意绵绵呢!”
“……”
这些学生不知道的是,等高丽被大唐灭了之后,新罗就开始翻脸了。
世界是个丛林,人类的欲望无穷无尽,在欲望的驱使下,压根就不存在永恒的朋友。谁不适应这个规则,谁就会扑街。
春日游,行人悠悠,歌声悠悠。
“春日游,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高阳看着身边的俊美少年,眼中多了羡慕,“当年我也这般出游,那时无忧无虑的,觉着天空蓝,人心空,见到什么都高兴,什么烦恼都不挂心。”
“你挂念着过往,而过往多是烦恼纠缠。你不肯舍去这些,这些烦恼纠缠便会越来越多,直至成为一座大山压在你的脊背上,让你弯腰,让你无法微笑。”
“那该如何?”高阳明媚的脸上多了黯然。
“你不舍过往,那是因为你不舍那些岁月。人活着,时光便不急不慢的缓缓流逝,一同流逝的还有你的年华,你会怀念过往,越是对未来恐惧,你就越会怀念过往,那能让你逃避现实。可过去就是过去了,舍弃它!”
贾平安朗声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不念过往,不惧将来,活好当下!”
高阳迷醉的看着他,“我见过那些所谓的大才,开口就是诗赋,可那些辞藻华丽的诗赋却不及你随口所言。小贾,你这个扫把星莫不是还带着才华下凡的?”
“哈哈哈哈!”
贾平安放声大笑。
“贾参军,陛下召见。”
春游被打断了。
内侍好奇的看着贾平安和高阳,想看出些不妥来。
可贾平安却很是坦然的道:“早些回去吧。”
高阳却说道:“我和你一同回去。”
这个娘们就不能懂事些?
贾平安满头黑线。
晚些觐见,李治看着他,拿着一份奏疏问道:“肖博建言你去国子监任职,朕认真想了想……”
贾平安心中好笑,恭谨的道:“任凭陛下差遣。”
李治淡淡的道:“朕本想让你去国子监,可想想国子监全是一群敦厚的先生,如羔羊,你若是去了,那便是狼入羊群,罢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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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安出去,在皇城外现高阳依旧在等候。
这个娘们。
贾平安摇摇头,高阳近前,担心的道:“皇帝寻你作甚?”
“国子监觉着某是个大才,想把某弄过去。”贾平安觉得肖博的想法太幼稚了些。
“那好呀!”高阳欢喜的道:“国子监可是清贵之职,你若是去了,贾家就不同了。”
“为何要去?”贾平安很是无所谓的道:“陛下已经拒绝了此事。”
高阳失望的道:“你竟然不愿去?”
大唐的教育资源偏心的厉害,最好的给了权贵官员子弟,平民的子弟依旧在下面挣扎,看不到阶层正常流动的希望。
而他若是去教授那些权贵子弟,就是在助长这种趋势继续蔓延。
门阀世家就是这么产生的。
所以贾平安压根就不愿意去国子监。
但话不能这么说,贾平安诚恳的道:“某学问不精,若是去了,就怕误人子弟。再说了,国子监诸多大儒皆能做司业,何时轮到某这个后生小子了?”
竟然有人不愿意去国子监就职。
高阳觉得这是个值得宣扬的事儿,回家就让钱二去传话。
“公主……”钱二今日鼻青脸肿的,却是打输了,觉得没脸出门见人。
高阳摸着小皮鞭,冷哼一声,“怎地,要肖玲去?”
肖玲昂,“奴愿往。”
钱二看了肖玲一眼,心想这个女人竟然想谋夺老夫管家之职吗?果然是狼子野心。
呸!
他在心中唾弃着肖玲,精神抖擞的道:“公主放心,某这便去了。”
消息传的很快,肖博得知后,不禁叹道:“老夫错怪了他。老夫本以为他是在利用国子监,人品怕是有问题,就想亲自教导,谁知他竟然这般高风亮节,谦逊知礼……”
一群老资格的大儒正在喷口水,说肖博的建言纯属扯淡,怎么能让一个少年来做司业。
听到消息后,一个老儒起身,颤颤巍巍的道:“这少年这般谦逊,还尊老,诸位,祭酒先前却是小人之心了,回头……赔个礼?”
肖博想吐血,心想刚才你们喷的更厉害,仿佛贾平安就是个万恶的贼人。
“老夫刚编书一册,送与他!”
“老夫家中有孙女一人……”
瞬间值房里就变成了菜市场。
谁都知道贾平安前途无量,关键是这个少年大才,还俊美,这般好的人选,谁愿意放过。
一场讨伐最后变成了争夺女婿的大战,数名大儒头破血流,李治得知后,一面派了医官去诊治,一边失笑。
“陛下,梁大将军最爱贾平安,说是家中的孙女任由他挑选,贾平安面如土色,被吓坏了。”
“哈哈哈哈!”
李治不禁大乐。
“陛下,国舅求见。”
笑容瞬间变得格外的亲切,“快请了来。”
长孙无忌进来时,李治起身相迎。
一番寒暄后,长孙无忌心满意足的道:“听闻有人建言让贾平安去国子监,老臣以为甚好。”
李治看着他,眼中多了遗憾之色,“哎!朕刚拒绝了此事,舅舅却说晚了。”
长孙无忌心中一叹,觉得这便是天意。
等他走后,李治脸上的笑容淡淡的。
舅舅的来意他知道,不外乎就是觉得国子监和寺庙有同种功能,能把贾平安镇压在里面。
国子监功能单一,贾平安进去之后,任由你折腾也无济于事。
于是朕就少了个对抗小圈子的干将,而小圈子就少了个对头。
主意不错,但却把朕当做了傻瓜!
李治心中冷笑。
晚些他去了后宫。
萧氏可怜巴巴的道:“陛下,让扫把星进宫吧,臣妾又梦到了邪祟。”
“他那边事多,朕也不能让臣子老是进宫,他自家也不乐意。”
贾平安的不乐意表现的很明显,让李治越的满意了。
萧氏柳眉倒竖,“他敢?”
李治看了他一眼,心想贾平安和崔氏有交情,如今可不是你眼中的那个势单力薄的少年了。就算是兰陵萧氏想弄他也困难。
“朕去皇后那里。”
王皇后对他的到来很是欢喜,一番嘘寒问暖后,就提及了舅舅柳奭。
“上次家里来人觐见,说舅舅谈及陛下赞不绝口,说陛下当是明君。”
“是吗?”李治看着很是欢喜。
可哪个臣子敢和未来的明君叫板?
李治只是微笑,看着很惬意的模样。
王皇后察言观色,突然笑道:“陛下,那武媚的头都好长了吧。臣妾已经准备好了她的住处,就等时日一到……”
李治看了她一眼,点头道:“也好。”
渣男!
王皇后心中一哂,觉得男人都渣,都是喜新厌旧的蠢物。
等李治走后,她突然身体一松,喃喃的道:“这些都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呯!
杯子落地粉碎。
蔡艳近前,关切的道:“皇后这是怎么了?”
刚才和皇帝不是好好的吗?
王皇后低着头,“我这般筹谋所为何事?就是因为没有孩子,但凡我有一个儿子,我何须与那个贱人一般见识?只等儿子长大,一巴掌就能打死她。可……终究没有啊!”
她抬头,已然是泪流满面。
“我知晓舅舅和那些人走得近,可我能如何?”她哽咽道:“我若是不寻了靠山,又没儿子,这个皇后之位如何能保得住?我……只望皇帝莫要怪我才是。”
蔡艳劝道:“皇后何必如此。国舅执掌朝政,正该和他亲近。”
“是啊!”王皇后的眼中有隐忧,但旋即消失,“只要跟着国舅,怎么也不会走错路。”
蔡艳见她心情转好,就逗趣说道:“那贱人还想召见扫把星呢!”
王皇后不屑的道:“哪有频繁见男人的?不要脸的贱人。”
“是啊!”蔡艳有些惆怅的想到了那个故事。
下面呢?
等见到那个少年,她一定要听听下面。
……
贾平安已经琢磨了一些故事,当然,不是为了什么贵人,而是为了自己以后的孩子。
胎教的故事要积极向上,要和美。
小时候的故事要简单,要光明。
等大一些后,若是儿子,那就……上棍棒吧。
贾平安把记录下来的东西收好,随后去了猪圈。
那些小猪在茁壮的成长着,等它们大些时,天气也好了,外面的猪菜也多了,每日弄了来,加些别的东西熬煮喂养,这在后世堪称是土猪中的土猪。
贾平安看着黑皮猪,想着做成红烧肉会是啥样。
他此刻才知晓,原来中原的土猪就是黑皮猪,白皮猪应当是后世引进的。
“郎君,等小豕大了后,不能整日喂那些食物,得不时弄些粮食呢!”宋不出堪称是干哪行爱哪行,你看他在猪圈里母猪也不叫唤,他抚摸小猪,小猪竟然眯眼享受……
“不必担心这个。”
贾平安早有打算,就等人来上套。
……
左武卫腾出了一排屋子作为酒精试验的地方,诸军操练受伤的人送了一些过来,一组用酒精按照贾平安的交代处置,一组依旧是老法子。
“如何了?”
梁建方来巡查。
负责的官员眼中全是欢喜,“大将军,没用酒精的有七人伤口红肿热,而用了酒精的仅有二人。”
梁建方急切的道:“带老夫去看看。”
他进去查看了伤员,那些伤员哪里见过这等大佬来探病,激动的不行。
晚些他带着一群老将来了。
“看看。”
这些老将连伤口都仔细查看了一番。
“果然是个好东西。”
“有了酒精,以后军中的伤患就有了保命的东西,小贾呢?叫来,老夫今日请他饮酒。”
“卢国公来了。”
众人回身,就见程知节杵拐而来。
“这这个老东西,以往这等事都不肯沾边,今日这是怎么了?”
“如何了?”
程知节来查探了一番,说道:“老夫说了小贾实诚,必然不会撒谎,你等不信,非得要验证,有这些功夫,不如玩女人去。”
众人愕然。
这是老程?
程知节被看的不自在,“去不去?老夫请客!”
重新融入圈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请客去吃喝玩乐。
所谓三大铁就是这个意思。
“老程。”梁建方走上来,仔细看着他,伸手……
二人拥抱在一起。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