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远未散去,骄阳似火。
京城昌平区,京大学生军训基地的偌大操场上,穿着深绿色迷彩作训服的学生们,不论男女皆在那些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浓浓铁血军人气息的教官们严格的训导下,汗流浃背地一遍遍做着各种近乎严苛的操练项目,时而还算整齐的吼声响起,操练多日的学生们也就难得地透出了一股子不那么迫人的悍勇之势。
当西斜的骄阳终于泛起火红之色,将西边的天际上片片稀薄的云彩点燃,学生们感觉度日如年般辛苦的军训,总算是又熬过去了一天。
水房和盥洗室那边迅速被学生们挤满。
苏淳风没有和其他男生们那样急着去冲凉水澡,洗去军训下来浑身的汗臭和腻渍,他只是来到厕所外公用的盥洗台前,摘下军帽塞在口袋里,卷起袖口,用清水洗去脸上、脖子上、手上的尘土,又用湿湿的毛巾擦了擦短短的茬。简单洗过,把东西放回宿舍后,苏淳风神色平静地往军训基地旁侧的小山梁上走去——和其他同学不一样的是,苏淳风并没有在这种相对学生们来讲称得上高强度的训练中流下多少的汗水,因为对他来说,军训不算轻松,却也谈不上多么得辛苦劳累。
小山自然不高,也就四五十米的高度,虽偶有乱石嶙峋裸-露,却是植被郁葱,与远处起伏绵延的八达岭遥遥相望,根出一脉。
苏淳风沿石径小路缓步而上,未至山顶,便坐在了道旁的一块平整光滑石块上。
居高临下,能清楚地看到整个军训基地,犹若一个偌大的新兵营,夕阳下穿着绿色迷彩作训服的同学们朝气蓬勃,年轻的他们很快就抛开了军训的疲累,有三五成群结伴而行的学生谈笑风生,还有些女生们眼里闪着花痴般的光彩,充满好奇和敬慕地围着教官兵哥哥问这问那不亦乐乎……
返校军训这些时日以来,苏淳风的生活过得很平静,暑假在老家生的事情,就像是没有生过。
但他知道,自己距离江湖越来越近。
神秘的奇门江湖,其实无时不刻都存在于每一个人的身边,只是知晓或不知晓,门里或门外的差别而已。
苏淳风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偶尔被事件拖拽着一脚踏入,再挣扎两下抽身而退。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陷进去,拔不出来。
于是他愈喜欢安静地独处,或者,还海菲在一起。
想什么来什么——轻灵的手机铃声响起,苏淳风掏出手机看看来电显示的几个零,便微笑着按下了接听键,他知道那是王海菲用公话卡在给他打电话——返京第一天,苏淳风就先去了师大找王海菲,两人结伴到公园游玩了半天,没什么热恋中的青年久别重逢后的激情浪漫,也不会肉麻地道出些多么的思念多么的孤枕难眠多么的爱啊情啊的话语,只是安安静静幸幸福福地在一起简简单单诉一诉相思,聊一聊短暂分别的日子里两人生活中的些许琐碎,手拉手走在公园里绿荫遮掩的幽静小道上,偶尔苏淳风会揽着王海菲,王海菲轻倚在苏淳风怀中,或者两人轻轻相拥抱一抱,就有了那么两次还显得生疏的青涩接吻……这对苏淳风和王海菲来说,就算是很亲密很浪漫很激情了。
也很温馨,很让人心安。
“今天的军训结束了吧?累不累?”
“不累。”苏淳风心情愉悦,温和笑道:“你知道,我身体素质很好的,这点儿训练还不至于把我给累倒。”
“你就臭美吧。”
“想我了?”
“去……”
“再有两天军训结束,回校后就去找你。”苏淳风乐呵呵地说道:“哦对了,今天中午接到赵山刚的电话,闲聊中提及你哥哥,他现在已经升任农贸公司主管仓储运输的副总经理,还有,你嫂子也进入农贸公司工作了。”
王海菲叹道:“她只要不惹事就好。”
“她现在,还敢无事生非吗?”
王海菲扑哧笑出了声——自从哥哥进入山刚农贸公司工作,起初嫂子还本性难移偶尔在家里撒撒泼,只是被哥哥狠狠教训了几次,有那么一次还信誓旦旦非得和她离婚之后,嫂子就变成了老实巴交天天心惊胆颤的小媳妇,乖乖养孩子,好好孝顺公婆,小心伺候丈夫,生怕被长了本事和脾气的王海平给抛弃掉。
又闲聊了几句,苏淳风看到袁朗从山下走来,便笑着和王海菲道再见,挂断了电话。
同样穿着迷彩作训服,却是灰头土脸的袁朗气色看起来很差,爬了这么点儿山路就气喘吁吁虚汗直冒,他一屁股歪在苏淳风身旁的石块上,愁眉不展地苦着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像是嚎丧般地长声道:“我真他妈想退学啊……”
“再坚持两天吧,军训就要结束了。”苏淳风笑着安慰道。
“要命!”
苏淳风知道袁朗为什么会如此痛苦,就像是他去年高中后半学期时,迫不得已回家自学的原因一样——袁朗暑期时破净体关入固气境,紧接着便返校参加军训,自然无法承受军训的生活中学生们之间迅速积攒起的一股子带有军旅气息的势。在净体后期及大圆满时,袁朗还能够凭借着家族的资财和实力,以药物、法器、符箓、术阵来支撑身体的状况,不至于虚弱不堪。可当下刚刚进入固气境的他,面对这种日渐增强的充沛大势所趋,又岂是靠药物、法器、符箓、术阵就能撑得住?可如果施术来硬撼强撑的话,反而会引那股大势的更强反击,得不偿失。
事实上,不要说袁朗刚刚踏入固气境还未稳定下来,在奇门江湖上除却那些迈入炼气中期境界的高手能以术法和高深修为迅速参悟环境之势达成内外平衡,融入其中和谐共处之外,基本上没有哪位术士愿意在这种特殊的人心环境凝聚而成的大势下生活。哪怕是不会带来什么伤害,可也不舒坦啊。
如今的苏淳风,对此倒是无所谓,一来他心境修为极高,自身修为也在经历了与迟一正的斗法后稳稳站在了固气大圆满之境,隐然有触摸突破至炼气境的迹象,自然无惧这种没有敌对性的大势,只要不去施术抗争,小翼地能够做到勉强平衡共处;二来,军训这档子事儿,若非不得已,实在是没必要去费尽心机逃避啊。
袁朗倒是很想逃避军训,以他医术世家出身的术士修为,自然能轻易让自己的身体状况显露出不堪之态从而免于军训,可惜他的父亲严词警告,绝不许他退出军训,而是要他在军训这种环境下历练打磨。
真苦了这孩子……
去年京大入校的新生中,本有三位学生术士,苏淳风、袁朗、刘悦。
刘悦在和苏淳风生冲突之后被开除了学籍灰溜溜离去,所以现在参加军训的学生中,袁朗实在是找不到第二个能够让他倾诉苦衷的人,况且苏淳风为人和气,与他交情不太深但好歹算得上是朋友,苏淳风又是开学后京大临时术士协会的会长,袁朗觉得很有必要和苏淳风多多接触增进友谊,前些天和家里打电话时,父亲也特意强调过这一点。
稍稍缓过劲儿来,气态好了些的袁朗问道:“淳风,听说暑假期间,你和纵仙歌的徒弟迟一正生死约斗法,并将其击杀?”
“嗯?”苏淳风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暑假那档子破事儿,苏淳风一直认为不至于传遍江湖——在坟岗上斗法时的旁观者中,王启民、龚虎、程瞎子、纵萌,都不是那种大嘴巴的人,而且龚虎也必定会叮嘱自己的三个徒弟不要传出去,许万常增先皆是心性稳重者自然不会做那长舌妇之事,郑建军这货虽然好吹牛皮,可他那点儿烂底子的修为还没资格去江湖上招摇。黄薏瑜不是奇门江湖人,而且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更不可能去主动接触奇门中人。刁平和奇门江湖没什么接触,此子心性狠毒极能隐忍,又与王启民几乎形影不离,短时间内断然不会去涉足江湖事。至于被废了修为的江灵儿……以后或许可能因忌恨而做些让苏淳风不快的事情,但此事生没多久,短时间内在纵萌的强势压制下,她还不至于去做长舌妇,更何况对她和她死去的师父,以及青鸾宗来讲,这次斗法委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袁朗显然不明白苏淳风是多么的希望这件事不为江湖知晓,所以他一脸好奇地说道:“听我爸说的,江湖传言,纵仙歌的那个大徒弟假借徒弟的修为短暂跻身炼气境,强则强亦,但一点点失误便如覆水难收乾坤颠倒,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施术失控,才在生死斗法中输给了你。”
既然此事已经被袁朗知晓,苏淳风也就没必要再否认隐瞒,点点头嗯了一声。
“可假境界那也是炼气境啊。”袁朗钦佩道:“淳风,你跟兄弟交个底,到底迈入了哪一层境界?都能把炼气境的高手给干掉了!”
“固气后期,或者大圆满?”苏淳风苦笑摇头:“其实我也不大清楚,总之还没进炼气境。”
“怎么会不清楚?”
“我又没师父天天守在身边指导……”
“也是。”袁朗愈钦佩,认认真真地说道:“淳风,我现在对你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是咱们罗教授有眼光,很早便看中了你。不说你的修为高低,单说凭借固气之境,敢和炼气境的高手生死斗法,这份胆识就令人钦佩!”
苏淳风翻了个白眼,道:“我当时又不知道,他会假借他人修为短暂跻身炼气境。”
“可他是纵仙歌的徒弟。”
“我当时不知道。”
“别谦虚了,你是我亲哥……”袁朗哭笑不得道:“事情都传到了蜀川,可想而知整个奇门江湖上差不多都已经知晓,你还谦虚个什么劲儿?当时纵萌可是不远千里赶赴到场,想要代迟一正与你斗法,把生死斗改为切磋的,你还说自己不知道迟一正是纵仙歌的徒弟?好嘛,明明知道迟一正是纵仙歌的徒弟,偏偏还就当着纵萌的面把迟一正干掉,又废了其徒儿的修为。”
说到这里,袁朗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
苏淳风敷衍般微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却在想着,是谁把这件事传出去的?而且似乎还刻意地,稍稍隐瞒了一些可能对苏淳风不利的斗法细节。
要说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斗法击杀迟一正,废掉江灵儿的事情早早晚晚总会被人知晓,可也不应该这么早就传出去的——如果事情过去个三年五年,到时候奇门江湖上的人士听闻后,兴许还不怎么当回事,可当下被江湖众人所知,苏淳风一下子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因为,锁江龙纵仙歌最疼爱,也是在术法修为上最有天赋资质,最有可能传承他衣钵的幼子纵萌,暑期前刚刚在京城遭人刺杀,如今江湖上委实不平静,青鸾宗高手尽出到处虎视眈眈着。
这档口,还有人敢把纵仙歌的徒弟杀死,徒孙废掉……
而且还是一个不为江湖人所知的年轻新秀!
这是在打青鸾宗的脸,在打锁江龙纵仙歌的脸面!
还有一个颇为引人关注和遐想的事实——那个新秀,在纵萌遭刺杀时,正在和纵萌切磋斗法。
了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