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世上最毒妇人心,并非每一个妇人都若墨九那般待你情深义重,遑论你毁容还是殒命,不离不弃,不念旧恶,不疑真心。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便是妇人的情爱誓言啊,当你还有用的时候,她就会遵守,我若失势,她便迫不及待的倒戈。临安有小皇子,南荣后续有人。没了一个皇帝,还可以有另一个皇帝。我的性命,又何足重哉?”
“……”
萧乾静静看他片刻。
好一会才慢悠悠地回应。
“陛下。你错了。”
“我错?”宋熹轻笑一声,“是,我错了。我低估了妇人的贪婪。”
“不!”萧乾徐徐转头,目光里有一丝笃定的,或说自信于掌控局势的光华,“这一仗我已然做好了准备。刘明盛什么东西?我萧乾还不看在眼里。”
宋熹紧紧抿唇,满脸疑惑。
萧乾也不吊他胃口,只顿一瞬就开口。
“我抓你来,其实并非用你。而是为了——还你人情。只不过事情有变,墨九危在旦夕,我才想试一试,你这个皇帝到底能卖几个钱。”
“结果你失望了。”
“不!我很满意。”
“……”
“我的墨九世间仅有,非任何妇人可比。得一墨九,萧乾此生足尔!”
说罢这句,他半阖的眸中射出一抹危险的光芒,只一瞬腰间长剑已然出鞘,高举过头,并冷声命令。
“传令下去,大军全速开拔,撕开刘明盛的防守——”
坑深325米,野心初现
天刚擦黑,太阳落入地平线还没有多久,暮色四合之际,旷野上的绿意在慢慢变成更深的颜色。
得了命令的萧军以猛虎之势冲向了兴隆山镇的方向,途中旌旗翻飞,风吹散了白日骄阳带来的酷热,刮在人的脸上,煞是凉爽。千军万马、喊杀声声,蝗虫似的涌往南荣禁军,铁甲上的金属闪着幽寒的光芒,锐利、刺目。骑兵一马当先,步兵与战车在后,弓兵在盾兵之后,一排排密集有序,不显半分杂乱。
这声势如同大浪卷来,让远处哨上的斥候慌不迭去报信。
“报——”
斥候急速入营,大声禀报。
“大帅,萧军攻上来了!”
这斥候年岁不大,从京戍之地过来,还没有真刀真枪地上战场拼杀过,本就有些紧张,而面对的敌人又是赫赫有名的萧乾,他的恐惧就更甚了,说话时,脊背泛着冷汗,声音也有些颤抖,听得刘明盛铁青着脸,啐了一口。
“没出息!攻上来又如何?咱们还怕他不成?”
嘴上说不怕,可这位大爷狠狠瞪了斥候一眼,又飞快地走到帐门口,撩帘往外面看了一眼,回头时,眉心都打了结,“萧逆离我们有多远?”
“报,禀报大帅,不足三里——”
三里地,也不过转眼间了。刘明盛看着斥候苍白着脸紧咬嘴唇的样子,冷哼一声,猛地拔了腰刀。
“来得好。既然敢来送死,老子就杀他们一个屁滚尿流!”
刘明盛这人生得虎背猿腰,打从入得行伍,就在禁军供职,其间打过不少仗,在南荣武将凋敝的年代,也算得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了。若不然,宋熹也不会用他去攻打汉水甬道。故而,这一仗他也并非仓促应对,当萧乾带兵从金州出发的时候,他的人便已经摸清了底细,对萧乾的兵员数量一清二楚。
所以仗着人数多,他认为这一仗还是有希望的。
更何况,萧乾急着上山见墨九,那更有可能处于劣势——
急就躁,躁就乱。一乱就容易失去理智,导致败北,古今战场多少人吃了这个亏?
这么寻思着,刘明盛心里的紧张就变成了兴奋。
只要这一仗干过了萧乾,他刘明盛就飞黄腾达了。
他热血沸腾地飞马到达阵前时,萧乾的人马也正好赶到,两军相距不过数十丈。
兴隆山镇原本是一个有了墨家之后才新建的小城镇,不像一般的固有城池大多依托要塞,建有防御筑基,这里只有一马平川和百姓们种植的果蔬田地,一大群萧乾骑兵策马过来,根本就没有半点阻碍,就冲向了南荣禁军摆开的阵形。
“杀啊!”
“冲啊!”
萧军得到的命令不是怎么赢得这一仗的胜利,而是“撕开一道口子”。也就是说,不管刘明盛拉了多么长的战线,摆了多大的阵形,他们只有一个目标,就集中在一处往前冲。这种凝聚所有人的力量往某一点的攻击力是极为可怕的。
成千上万的人,变成了一个人。
或者说,变成了一把刀,一刀锋利的尖刀,捅向了敌人的要害。
先头兵都不畏生死,只管执着刀枪长矛往前冲。
前面的人死了,后面的人扑上去。
一排又一排,一排接一排,他们前赴后续,密密麻麻……
这样的战术有一点像妇人打架,上来就扯头发挠眼睛,让早早摆开了阵形的南荣禁军,有一些措手不及,应付起来稍稍有些吃力,刘明盛见状,不得不开始调集两侧的兵马往中间靠拢,机关地对萧军形成对峙,不去和他们拼命。
可他们不拼,萧军却摆明了要鱼死网破,占着一股子冲杀的狠劲儿,他们很快就在势头上占了上风。冷兵器战场,信息指令的传达,存在相当大的延迟与滞后,往往一个命令下去,需要很长时间才长传达全军,而且还容易存有误差。因此,战争上的士气与进攻的势头很容易影响整体的战局。
互相拉扯着的战线上,南荣兵仗着人多,一部分留守,一部分从两侧往中心增援,一下子又涌上了大批的人马。可萧军见状,却不与他们在同一个地方互相拉扯,凝滞一瞬就又往左侧而去——
刘明盛站得有些远,死人的血腥味儿还没有传入他的鼻子,就见一群南荣禁军鸟兽似的四散着,被萧军先头骑兵冲得到处奔跑,有些居然被挤入了田地,将百姓的庄稼踩得一片狼藉。
“格老子的!”刘明盛看不见前沿的厮杀,只看到后退的士兵,举刀冲过去就砍翻了一个退下来的士兵,然后破口大骂,“谁他娘的再后退,老子就宰了谁!上!给老子上!”
“大帅有令,不许后退,不许后退!”
两个传令兵挥舞着令旗传令去了,刘明盛原地站了一瞬,又大声命令他的亲卫近侍,上去堵在了大军的后方,像赶鸭子似的,不允许任何人再往后退。这样的震慑,还是有些作用的。先前萧军长驱直入,攻势猛烈,南荣禁军有点悚了胆,可如今刀架在脖子上,他们反倒无所畏惧了。
潜力被激发出来,先头的颓势一扫而空,居然生生挡住了萧军的进攻。
刘明盛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不待他气儿落下,事情就有了变化。
这时,萧军的传令兵突然在对面大声嘶吼。
“南荣禁军的兄弟们,你们听着:刘明盛不遵皇令,意图谋逆,我们是护送景昌皇帝过来清讨叛将的。你们的皇帝如今就在我们大军后方,你们速速后退,不要再助纣为虐了。萧王有令,退者不杀!”
“啊!”
乱军中有人低声惊呼,“此事,是真是假?”
“不知啊!”
是真的,是假的,其实对普通士兵来说并不重要,谁做皇帝都离他们很远。他们此刻需要的是一个更加合理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不再继续这场残酷的战争,不让血淋淋的刀子有机会捅入自己的胸膛——
“我们的陛下,真在他们军中吗?”
“若陛下真在,为何不见现身?”
“陛下是被俘虏了吧?身不由己。”
“杀上去!”刘明盛的亲兵在后方大声吆喝,“再有胡言乱语者,杀无赦!”
不管有多少人,只要没有人出来组织,就没有主心骨。而没有人组织的背叛,势头总会很弱很弱。士兵们潜意识的忠诚不允许他们随便做出决定。于是乎,从众之心主宰着他们,只能投入到这一波激烈的厮杀之中,却无人出来做那个“出头鸟”,拷问真相。
“杀啊!”南荣禁军们大声嘶吼着。
“杀啊——!”萧军也在死命地往前冲。
没有人再私下议论,战场上只剩下“铿铿”的刀枪撞击声,狰狞地带走一条又一条的生命。刀光剑影中,萧军冲击的力量越来越猛,南荣禁军也不得不一步一步往兴隆山镇的方向后退。但他们人多,一边退,又一边组织堵,战况很激烈,同时,也陷入了胶着。
宋熹此时,确实就在萧军的后方。
萧乾在领兵冲阵之前,说无须他出手,但他观察着这般拉锯似的战局,想着山上待产的墨九,终于按捺不住,看一眼始终近身跟着自己的击西和闯北,轻声问。
“二位,可否信我一次?”
击西警觉心顿起,“你想做甚?如果想借便尿遁,省省吧。”
“……”宋熹嘴唇抽搐一下,正色道:“你们的九爷大概快生了,正在山上等着你们的萧王。女人生子,多拖一刻便多一分凶险……”
“那又与你何干?”
击西对萧乾极为忠心,半点都不愿意他们主公的女人被别的男人觊觎,哪怕他是宋熹,哪怕宋熹是为了墨九好,这些话在她听来也不太中听。
可听完她的话,宋熹却是笑了。
“你们放我过去,有我在,你们会打得更顺利。”
“我呸,凭什么信你?”击西翻个白眼,正想损他,却听闯北道:“听他的。”
击西一怔,转头懵懂地看着他:“为何要听他?主公说了,不许他四处走动的。”
闯北斜视着他,“那是主公重诺,要护他性命。可主公不用他,我们可以用啊?”
击西对这些话似懂非懂,可心底里,她对李闯北的信任是绝对的。
想了想,她嘟着嘴唇,嗯一声算是同意了。
于是,两个人一左一右护着宋熹往厮杀激烈的阵前挤。
人群密集得像蚂蚁一样,偶尔有冷箭的破空声掠过,让人心惊胆战。
乱军之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萧乾让自己的两个贴身护卫跟着宋熹,并不是为了防止他离开,确实是为保护他的安全。如今宋熹执意去到最前线,当然也是冒着风险的,乱箭不长眼啦。故而,正在拼杀中的萧乾看到他来,不由怒气冲天,沉声大喝。
“谁让你们带他上来的?回去!”
不待击西回答,宋熹就笑了,“我自己要来的。”
说罢他突地“驾”了一声,驭着胯下骏马从乱军之中突奔过去,很快站在了萧乾的身边,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而后清了清嗓子,对着南荣禁军大声呐喊。
“将士们!刘明盛擅自调兵,违背朕意,实为大逆不道。今日之日,朕自会治他之罪。而你们,受令于他,本是无辜,朕不会怪罪,现在听朕口令,拿下刘明盛,撤离兴隆山——”
“陛下?”
“是陛下?”
人群中乱来一阵嗡嗡声。
宋熹身着一袭白衣,哪怕暮色近了,目标也很大,很容易被人看见。
禁军中有人认识皇帝,当即惊呼起来。
“真的是陛下啊!”